宋沅小心翼翼捏起那件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襯衫領子,探向沈利上衣的紐扣。
沈利所穿的衣服款式老氣過時,應該是撿了家中哪個大人不要的。
宋沅儘量放輕動作,一枚一枚地解開少年的扣子。
大約是粗糙的布料摩擦到了傷口,沈利的眉頭越皺越緊。
宋沅儘量讓自己輕柔一些。
一番努力,他終於看到了沈利裸.露的上半身,敞開的胸膛瘦骨嶙峋,七七八八的新舊傷口交錯重疊,斑駁的淤青布滿腹部。
如果宋沅沒有數年的從醫經驗,恐怕會被麵前的景象駭住。
上輩子他走投無路,憑借從小跟母親在中藥鋪裡的耳濡目染,胡亂報了個中專的護理專業,用心備考兩個月,竟真的順利被錄取了。
學習了一段時間,他就被派進醫院工作。
男護士本就稀少,他又格外能乾,甚至無薪加班也從不推脫,因此醫院很樂意地留下了他。
工資不高,貴在管吃管住,宋沅很滿足。
他幾乎日日浸在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中,認真仔細地照顧每一個病人,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
他轉成了一個陀螺,隻是為了不讓自己想起現實的巨大痛苦。
想到這裡,宋沅的鼻頭有些發酸,他快速眨了眨眼,把快要滾落的淚水重新憋回去。
他在簡易的醫藥箱裡取出紗布、鑷子、剪刀、膠布等工具若乾,還有一瓶紫藥水。
母親是個嚴厲而細致的女人,小時候宋沅總是亂跑亂跳,落下大大小小的傷,母親總會冷漠地製止哇哇大哭的他,卻拿出準備得十分齊全的醫藥箱,為抽噎的小宋沅上藥。
可惜等宋沅明白母親的苦心時,一切都晚了。
還好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
他還能挽留很多。
宋沅笑了笑,將乾淨的毛巾浸滿溫水,幫沈利擦除身上的汙泥。
等擦得差不多了,一盆乾淨的水也已變得渾濁。
接下來是上藥和包紮。
他注意到沈利臟兮兮的臉,想了想,還是去倒掉了臟水,重新換了一盆來。
臉也要擦拭一下。
宋沅在某些方麵,有點強迫症。
他擰乾毛巾,貼在沈利的臉上,下意識放輕了呼吸,小心擦拭。
懸浮的毛巾下,少年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沈利緩緩睜開眼,首先看到一片模糊的布在抖動。
視線重新聚焦,一截纖細的胳膊在眼前晃悠,再往上移,便是一個神情認真的少年。
他正半跪在自己麵前,淺藍色的棉麻上衣清新自然,柔順的黑發低垂在額前,白皙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粉,連同水潤薄紅的嘴唇,都靈動透明得如同一尾翩然的金魚。
窗外的陽光投進來,酷暑難得的一陣微風吹過,靠窗的綠葉簌簌作響,穿出一片柔和明亮的光影,照在宋沅的身上。
宋沅沒料想沈利會突然醒過來,有些驚詫地向將膝蓋向後挪動了幾厘米。
他怕沈利又像半個小時前那樣,要把他掐死。
但沈利隻是定定的望著他。
宋沅有些尷尬,撓了撓耳朵,向沈利說道:“你醒啦?”
沈利還是看著他,沒說話。
“感覺怎麼樣?難不難受?”
沈利看起來不會再掐他了,宋沅放了心,關心起這位特殊的病人,甚至嘗試將手背貼近他的額頭,來探測有沒有發燒。
沈利不著痕跡地避開宋沅的手,隻回答了兩個字:“還好。”
麵對拒絕溝通的沈利,宋沅秉持著患者為大的職業道德,並沒感到泄氣。
他一邊下床取了紗布和剪刀,一邊說:“認識一下吧,我叫宋沅……”
“我知道。”沈利垂下眼眸,回了他的話。
宋沅悻悻地乾笑兩聲,他確實也該認識他,畢竟客觀事實來說,他怎麼也算是沈存施虐的幫手。
看來要消除大佬的心結,還要費一番功夫。
沈利突然掙紮著坐起來,宋沅唯恐他牽扯到傷口,趕緊大喊一聲:
“彆動!”
話音一落,滿屋寂靜。
隻有功率頗低的電風扇還不厭其煩地搖著頭,發出些“嗡嗡”的響聲。
沈利:“……”
宋沅唯恐自己又惹到了這位陰晴不定的小祖宗,手裡拿著把剪刀,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四隻眼睛對視了一瞬,沈利卻真乖乖不動了。
宋沅倒沒想到他會這麼配合。
但還是鬆了口氣,說:“我還要給你包紮呢。”
沈利沒問為什麼。
短短幾分鐘,宋沅已經習慣了他的緘默。
沉默是金,要向未來大佬學習。
他在內心這樣默默告誡自己。
抽出棉簽,蘸上紫藥水,宋沅開始給沈利上藥。
其實最好的方法是帶沈利去醫院,但這顯然不現實。
彆說沒有交通工具,就是有,在平安鎮這個小地方,他膽大妄為到帶群眾眼中的“怪物”去醫院這件事,不出一個小時就能傳到混跡在棋牌室的沈存耳朵裡。
到時候沈存跑來醫院大鬨,那才是麻煩。
不過根據宋沅的經驗,家裡的醫藥箱也差不多夠用了。
畢竟前世沈利沒被任何人救治,也□□地活了下來,足見其體質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