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珩哥哥,你喜歡上她了,對嗎?”
“少珩哥哥,你到底為什麼不來救我!”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怕!”
“我恨你!”
—呼—
夢境裡的喊聲宛若驚雷響徹進現實世界,樂茹初滾到了地板上,原來她直接在沙發上睡著了。客廳漆黑一片,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已是淩晨三點。
淩晨三點的人驚醒,陽台上的花未眠,樂茹初躺倒在地板上,仰起頭,手遮住眼眸,沒有動彈,她自言自語。
“顧夕,你發生了什麼,安少珩為什麼沒有救你?”
曾經駭人的夢魘沒有嚇到樂茹初,她竟開始同情夢裡滿含恨意的女孩,那個應該是顧夕的女孩。
樂茹初小聲呢喃。
顧夕,你現在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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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夢裡的女孩是顧夕?”
“……對。”
“但你從來沒有見過她。”
“……對。”
治療室內靜得出奇,樂茹初想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曆,這儼然是一個鬼故事。
但是她要弄清楚,她要知道那個在自己夢中一直喊救命的女孩到底怎麼了。
“那麼接下來是第四次療程的催眠。”
“好。”
“現在你放鬆下來,你的眼睛開始疲倦了,你的頭腦開始模糊,想象你在下樓梯,樓梯一共有十階,我每數一階,你就會走下一階。隨著階數的增加,你就會進入催眠狀態,下樓梯的腳步輕緩極了,你慢悠悠地走著,仿佛踩在白雲上,軟綿綿的,你感覺到舒暢,甚至想快速地往下降落,我數到最後一階,你就會進入深度催眠狀態,你走到一個地方,無名的地方,你站在那裡,靜靜凝視……”
“少珩哥哥,接住我!”剛上完專業課的顧夕跳下台階,墜入安少珩的懷裡。
“小心點,不是跟你說過不要跳台階。”安少珩寵溺地揉了揉顧夕的頭。
樂茹初知道,她又進入了顧夕的身體,她已經變得習慣了,仿佛和顧夕融為一體。
這次會發生什麼呢?
“這裡這裡,我在這。”顧夕衝剛從教室出來的一個女生招手,並扭頭對安少珩說,“少珩哥哥,我要給你介紹一個人,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人超級好!”
在顧夕身體裡的樂茹初看見一個女生走了過來,天有些陰,室內的光線微弱,她不清來人的臉。
“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安少珩。”
顧夕在互相介紹兩人。
“這是我剛交的好朋友,樂茹初。”
樂茹初正聽著顧夕的介紹,等等?
樂茹初?是聽錯了嗎?
在顧夕身體裡的樂茹初沒有再去看接下來的事,因為她看見那個女生走近,再微弱的光線也能讓人看清對方的容顏。
那是……
樂茹初感受到來自心底裡的顫抖,流經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好似倒流停駐。
那竟然是自己的臉龐!
—呼—
樂茹初肖似鬼魅一般睜大雙眼,大口呼吸,沒等催眠師的提問,她頭一次首先發聲。
“我見到了樂茹初。”
“樂茹初不是樂小姐自己嗎,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催眠師說。
“不,我真的……見到了樂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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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茹初像逃命一樣離開了私人醫院,她要回家,家裡一定有她想要的答案。
為什麼她的手機空無一人?
為什麼她的房間一片空白?
為什麼她的男朋友整日失聯?
為什麼她的記憶裡同時出現了自己和顧夕?
樂茹初仿若魂魄一般遊蕩,行走在馬路上,任憑自己與擦肩而過的行人相撞,任憑鶴唳的風聲吹亂衣角,她路過無數的人,無數的人路過她,她走在逃亡路上尋找著光明的真相。
樂茹初站在家門口,控製不住激動地攥緊鑰匙,打開門的前一秒,她被叫住。
“你回來了,三個月前你不是和你的男朋友出國了嗎?”
樂茹初呆滯地看向問話的人,是她的鄰居。
“我的男朋友?”樂茹初問。
“對啊,你和你的男朋友在這住了四年了,你說你們大學畢業要出國了。”
“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怎麼了,你不是顧夕嗎?”
樂茹初聽到鄰居的回答,久久未動,鄰居見她的狀態不對,說完就匆匆告彆,火速下了樓。
樂茹初怔在原地,鄰居的話在她的腦中縈繞不去。
她是顧夕?那樂茹初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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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茹初跌坐到玄關處,她感覺自己像一架空殼,骨血是自己的,骨架是自己的,而臉龐,臉龐居然是彆人的。
不行,她要振作,她要找到真相。
樂茹初站起來,她開始漫無邊際地尋找,先是鞋架,沒有,隻有她最近穿的高跟鞋。
再是茶幾,沒有,隻有她剩下的紅酒和水果。
之後是房間裡的牆麵,沒有,隻有她前幾天找到的照片。
臥室,沒有,大大的床鋪隻有遮蓋的黑色床單。
床頭櫃,沒有,隻有她睡前會服下的維生素片。
衣櫃,沒有,隻有她愛穿的西服外套和短裙。
最後是書房,沒有,隻有她看的書籍,多是哲學類。
四麵八方,各處角落,沒有,通通沒有自己想要的真相。
是催眠的錯覺嗎?一切都是場夢嗎?
樂茹初回到臥室,抓緊床墊,手指深陷其中,像要挖出一個洞,挖出自己苦苦哀求的真相。
樂茹初失控了,她把手中的床墊翻起,泄憤般扣爛抓撓,床墊被一係列的動作推至牆角。
樂茹初卻怔住了,床墊沒有了,床墊的底下居然是……居然是一個箱子。
是挖開床板自製而成的木箱,尺寸是床的大小。
樂茹初屏住呼吸,手指顫抖地打開箱子,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她好像……找到了真相。
箱子沒有鎖,箱子開了,樂茹初徹底跪倒在地板上,這裡麵……這裡麵是什麼?
箱子裡麵充滿了各種東西。
各種樣式的帆布鞋、充滿可愛少女感的衣飾、樣式居多的小零食、成遝的相片和言情小說、粉色的床上用品,還有各種證件,甚至一部手機……
都是和自己風格截然相反的物品,這是誰的?
樂茹初隻迷蒙了一秒竟奇怪地想通,這……應該是顧夕的。
是那個清純可愛的女孩。
樂茹初拾起箱子裡的照片,照片裡的人依然是一男一女,親密甜蜜。
這次,她好像明白了,這是安少珩和顧夕。
如此空蕩的房間裡原來是缺少了這些東西,就藏在自己每日睡下的地方。
樂茹初又拿起手機,開機,臉部識彆竟順利解鎖,一切都不必言說了,這應該就是她的舊手機。
這是誰做的,為什麼要藏到箱子裡?
樂茹初又想。
我是顧夕嗎?那樂茹初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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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直接做最後一次治療吧。”
“你確定嗎,每次治療的時間不能連續。”
“我確定。”
催眠師神色不明,而樂茹初態度堅決,無法,催眠師隻好決定輕度催眠她。
“你現在開始放鬆,慢慢安靜下來,耳邊的聲音消失了,眼睛前的任何事物都不見了。我將把你的右手舉起來,舉到和你的頭部保持平行,我會一點一點地放下,每放下一點距離,你便會更加沉睡,你感覺你的血液在適當的循環,你的大腦漸漸困乏,你睡著了,忘記一切傷痛,等右手放回原處,你睜開眼,看到的是你想去的地方,那裡有你尋找的一切……”
“少珩哥哥,這裡真漂亮,空氣都不一樣。”
“傻不傻,像沒見過世麵的小傻子。”
樂茹初這次沒有進入顧夕的身體,她又成了一個見證者。
樂茹初想,不,自己是顧夕,是當局人。
“茹初啊,我們再去那裡看看吧。”
在這個時空,她看到三人在郊外采風,路牌顯示這裡是四川重慶。
“這就來了,夕夕啊,我們去那裡拍照吧。”
時空裡的樂茹初第一次說話了。
“好啊,那裡確實很好看,少珩哥哥,你幫我和茹初拍一張合照吧。”
顧夕看到時空裡的自己和樂茹初站在一起,她細細地看,終於覺察出了不對,樂茹初畫著上挑的眼線,穿著性感的皮裙。
這不是自己現在打扮的樣子嗎?
就在顧夕迷惑時,突然,一陣陣喊聲襲來,顧夕感覺到地動山搖,這是…
是山體滑坡。
受氣候因素和地質因素影響,重慶郊外的山體本就不太安全,三人為什麼要來這裡?
顧夕感覺到頭疼,她皺眉,驟然想起是樂茹初提議出來采風。
沒等顧夕細想,天旋地轉般,她看到時空裡的顧夕和樂茹初雙雙倒下,為她們拍照的安少珩急忙開始施救。
顧夕看到,安少珩著急地扒開廢墟,山體滑坡不太嚴重,一瞬之間便停止了,那裡土地鬆軟應該是前幾天下過雨。
安少珩迅速地清理出安全的區域,兩個女孩的身形顯露出來,女孩們的求救聲此起彼伏,顧夕最先聽到了自己的求救聲,尖銳刺耳。
女孩們的臉朝下,分不出誰是誰,但……安少珩卻顯出十足的把握般,他率先拉出了其中一個。
安少珩先救的竟然是……樂茹初。
顧夕看到那個時空裡的顧夕抬起了頭,臉龐滿是泥土,永遠笑逐顏開的女孩仿佛失去了靈魂,她的雙眼變得空洞,滿眼失望。
有一句不成名的話曾經說,在緊急情況下,你最先救的人是你最重要的人。
顧夕像是感知到了那個時空裡的顧夕的質問,少珩哥哥,你為什麼不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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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顧夕從治療室的椅子上坐起,沒有淚水,沒有懷疑。
催眠師也沒有詢問問題,耐心地等待眼前的女孩自己清醒。
“我想起來了,我都知道了。”
“我是顧夕。”
“樂茹初是我的好朋友。”
“我在假裝自己是樂茹初。”
顧夕麻木地自言自語
“你為什麼假裝自己是樂茹初?”催眠師問。
顧夕直視催眠師的眼睛,她恢複清明,回憶起了三個月前。
事故發生的前幾天,是他們出國前的聚餐,樂茹初提議三人去旅遊一番,他們去了四川重慶,旅遊結束的前一天,樂茹初突然說想去郊外采風。
那之後就是事故發生後的事情了。
山體滑坡不嚴重,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
而在醫院的休息室裡,自事故發生後,顧夕一直沉默,在她旁邊的安少珩竟也沒有安慰而是同樣靜默,隻有在兩人對麵的樂茹初,像是打了一場勝仗,洋洋自得。
顧夕沙啞的喉嚨溢出聲音,“安少珩,你喜歡樂茹初對嗎,在大學時,有人跟我說你們關係不一般,我以為是謠言,所以……隻有我一直蒙在鼓裡,是嗎?”
顧夕對安少珩的稱呼不再是從幼兒時期時就叫著的少珩哥哥了,而是直呼大名。
“夕夕……”
“你明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明知道我被拋棄過,你明知道我曾經遭遇過這些,你什麼都知道,卻連救我都不肯,我們從小青梅竹馬,這麼多年,都是你騙我的嗎?”顧夕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夕夕……不是這樣。”
“我們相處的十幾年都抵不過樂茹初剛剛認識你的兩年嗎?”顧夕蒼白的臉龐流下兩行清淚,絕望出聲,“安少珩,你愛過我嗎?”
“夕夕,你聽我解釋,一切都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顧夕甩了安少珩一個巴掌。
顧夕走了。
安少珩癡癡地想,是啊,他要怎麼解釋呢。
他的夕夕連打他都舍不得使出全力,從小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姑娘不再滿眼都是自己了,他徹底失去顧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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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她為什麼要假裝是樂茹初?
爭吵後,顧夕讓安少珩帶走了他所有的東西,生活了四年的房子變得空蕩,他們的未來沒有了,顧夕想,現在的樂茹初應該和安少珩幸福美滿地飛到美國了。
三個月裡,顧夕整日困在房間裡,她常常想,其實救誰都一樣,在生命麵前人人平等,正因為顧夕知道,所以她更痛苦。
因為打擊太大,她開始了記憶錯亂,神誌不清。
三個月後也就是最近這段時間,她像一個正常人,看病,找心理醫生,治療自己所認為的記憶失衡。
原來,是顧夕受刺激過度,把自己活成了樂茹初。
她化濃妝,喝紅酒,把屬於顧夕的痕跡掩蓋起來,把曾經和安少珩相愛的證據藏起來,自我臆想偽裝成樂茹初的樣子,想象樂茹初和安少珩相愛的模樣。
然而,她想去體會樂茹初的視角,卻不想,她隻是再次經曆了與安少珩相愛的過程。
也許是太懷念了。
太懷念同安少珩美好的過去了,那個沒有樂茹初出現的過去。
所以在催眠過程中顧夕回憶起曾經的畫麵,她會快樂,那不是突如其來的快樂,其實是對死去的快樂的不舍。
那些淚水,她潛意識裡的同情,原來,自始至終,她同情的都是她自己。
“你痊愈了。”催眠師說。
“是啊,我痊愈了。”顧夕輕聲說。
顧夕走出治療室,走出私人醫院。
她站在街角,想起和安少珩的一切,他對我的好是真的,他不愛我了也是真的。
原來原來,夢醒時分,我深知,我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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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旁咖啡店裡的歌聲飄過大街小巷,是由陳淑樺演唱的《夢醒時分》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顧夕聽見音樂,苦笑彎唇,她說,“是啊,何苦呢。”
顧夕邁著步子走向前方,每一步都帶著一種心聲。
十,安少珩,我忘記了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九,安少珩,我忘記了我第一次愛上你的時刻。
八,安少珩,我忘記了你第一次靠近我的氣息。
七,安少珩,我忘記了和你看的第一場電影。
六,安少珩,我忘記了和你聽的第一首音樂。
五,安少珩,我忘記了你的臉龐。
四,安少珩,我忘記了你的聲音。
顧夕在心裡默默倒數。
三。
二。
一。
安少珩,我不愛你了。
“少珩,你跟顧夕?”催眠師起身,看向從門外進來的男人,問。
“我愛她。”安少珩說。
“那你為什麼沒有救她?”催眠師說。
“我,真的救的是顧夕。”
山體滑坡的那天,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他去救的時候明明抓住的是顧夕,顧夕的手腕戴著自己送給她的手鏈。
可他看清人後才發現居然是樂茹初,於是,他也看見顧夕慘白的臉色。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催眠師扭頭。
“因為……”
安少珩在心裡說,因為,他是真的做錯了。
他的夕夕最不能忍受被拋棄,顧夕小時候被人綁架過,經曆過二選一的時刻。
小時候的她不是被選的那個,長大的她居然還是被拋棄的那個。
安少珩抓緊手心,他明明知道,明明隻有他知道。
安少珩走到治療室的窗戶邊,打開窗,向下俯視站在街角處的顧夕的背影。
低垂的夕陽聽見他的聲音。
“夕夕,對不起。”
咖啡店播放的歌曲也唱到最後:
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