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琳在拍攝完自己的場景時還會留在片場,跟在導演和攝影身邊,試圖借機了解任何她沒見過的或者不理解的拍攝技巧,積累經驗。她會玩很多便宜機器,可像《純真年代》劇組這種預算3500萬美元大場麵她真的沒怎麼經曆過,實在是個學習的好機會。
丹尼爾和米歇爾拍攝紐蘭和艾倫的親密戲份時,喬琳也在旁邊圍觀。這讓丹尼爾覺得拍攝很困難,不僅僅是因為喬琳扮演他的未婚妻,還因為米歇爾和喬琳會湊在一起捉弄他。
比如,喬琳會跟米歇爾一起唱音樂劇《俄克拉荷馬!》中的小調《我不會說“不”》。
這部音樂劇講的是女主角麵對兩位互相敵對的追求者無法下定決心選擇其中之一的愛情故事,而《我不會說“不”》這首歌就是女主角在向朋友傾訴她的困惑。
“我從十歲起就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我聽過很多故事,我認為它們是真的,
關於那些女孩是如何被男人釣上鉤的故事,
我知道我不能掉進坑裡。
但當我跟一個伐木工在一起時,
我就忘了!
我隻是個不會說‘不’的女孩……”
喬琳跟米歇爾唱這首歌當然是為了揶揄丹尼爾的角色無法在兩個女人之間乾脆地選擇。這讓親密戲對丹尼爾和米歇爾來說變得分外滑稽,他們總是得忍住不笑場。
導演在某種程度上縱容這群家夥。在他眼裡,喬琳這孩子鬨歸鬨,還是很有分寸的,她也隻是活躍了片場的氣氛,沒有真的影響拍攝。
事實上,他也常常被喬琳逗得哈哈大笑。她充分利用了自己年齡小的優勢,很會耍鬼頭。
喬琳自己則覺得在片場受益匪淺。她一向知道馬丁·斯科塞斯是以現實主義著稱的導演,可她親眼見到他對細節的要求時還是感到了震撼。所有入鏡的家具、餐具、服裝、裝飾和花紋都儘量嚴格地複刻了19世紀的曆史細節,馬丁將這些東西攝入自己的鏡頭,竭力想為觀眾創造一個分外真實的曆史幻境。
喬琳不知道馬丁最後會如何進行鏡頭的剪切,可她現在已經非常期待他會怎麼處理如此多的信息,好使觀眾能在有序的節奏裡無聲地接收他的意圖。
第一次拍電影這件事著實讓喬琳感到興奮又緊張,時間仿佛也變快了,喬琳總覺得她還沒有做太多事,轉眼間就已經到了4月底。
拍攝日程上,梅和紐蘭的故事已經接近結束。這對準夫妻結了婚,而紐蘭對艾倫的感情也愈發地不能抑製。他終於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準備向妻子坦白這件事。
丹尼爾麵色慘白,站在書房的壁爐前點燃了一支香煙。
喬琳推門走進書房,看到據說頭疼想要去休息的丈夫仍然坐在書房未動。
“你不是去休息了嗎?”
“我的頭疼沒那麼糟。”
丹尼爾輕描淡寫地略過了自己的謊話,轉身看著妻子,從嘴裡擠出一句話:“有件事我得儘快告訴你。”
喬琳轉身關上書房的門,走到丹尼爾對麵的椅子前坐下。
她略帶好奇地望著自己的丈夫,顯得純潔又無辜。她身上還穿著他們結婚時的那條白色禮服裙,這是紐約的習俗,新娘要在婚後一段時間內一直穿著她的婚禮裙子。喬琳的肌膚在白色蕾絲和淡藍色的絲綢領邊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白皙。壁爐的火光映在她臉上,就像是在照在一張不該存在的生物臉上。
那麼憔悴,那麼蒼白,那麼造作。
不該存在。
她身上所有美好的、曾經備受稱讚的一切在這一刻的紐蘭看來都已經成了他的阻礙。
喬琳認真地望著站在壁爐前的丈夫,臉上那誠摯和純真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他。
丹尼爾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圈幾乎有些發紅。他顫抖著嘴唇說:“梅,有些事我必須得告訴你,關於我自己。”
喬琳有些訝異地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響,就看到丹尼爾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奧蘭斯卡夫人……”
“為什麼我們今晚非得聊起她呢?”
已有所感的喬琳立刻打斷了丈夫的話。她露出了一個微弱的厭棄的表情,然後這表情就飛快地從她臉上消失了。
丹尼爾痛苦地咳嗽了兩聲,“因為我早就該說了。”
“親愛的,這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喬琳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漠然表情,就像是每個明知丈夫另有所愛卻仍要保持體麵的上流社會妻子那樣。她眼神遊離著,不願凝聚在任何人或事物上。嘴裡說的話像是在勸說丈夫,又像是在勸說自己。
“我知道我有的時候對她有點過於冷淡,可能我們都有點,”她的眼神重新與丈夫對視,“你是我們中最了解她的人,但現在這些事已經不重要了,已經結束了。”
丹尼爾驚訝地問:“你說的‘結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她就要返回歐洲了。奶奶很失望,但同意給她經濟援助,好讓她不再依賴她丈夫。我以為你今天已經知道了。”
喬琳的表情非常平靜,就像是真的在討論她深愛的表姐的去處,而不是彆的東西。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陡然凝滯下來。
壁爐裡一些火渣掉了下來,喬琳起身拿起火鉗攪動了一下燃料。
丹尼爾低聲說:“這不可能。”
“不可能?”喬琳抬頭盯著他的臉,略帶倔強地回答:“當然,她本來可以住在紐約的,可她畢竟沒有留下來。”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昨天在奶奶家遇到了她,她說的。”
“你親耳聽到的?”
喬琳略微咬著牙回答:“不,她寫在信裡了,你想看看嗎?”
看著丹尼爾久久不願回答,喬琳轉身從書桌上拿起了信。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丹尼爾讀完了信,轉而質問喬琳:“她為什麼要給你寫這個?”
“也許是我們昨天說的一些話。”
“什麼?”
喬琳直視丈夫的雙眼,“我告訴她我擔心自己沒有好好對她,我不理解她的日子到底有多艱難,我想讓她知道我和你一樣值得她信賴。她明白我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事。我認為她什麼都知道。”
隨後,她溫順地牽住丈夫冰冷的手,把它按向自己的臉頰,閉著眼示弱道:“我也頭疼,親愛的。”
丹尼爾痛苦地閉上眼,深深歎了一口氣。
喬琳輕柔地說:“晚安,親愛的。”
“晚安。”
隨後喬琳就轉身走出了房間。
“卡!”
導演的聲音喚起了所有被這段表演牽引心神的工作人員的注意力。
在沉默片刻後,導演喊道:“這條過了。”
在場的人們都鬆了口氣。這場戲著實拍得不容易,為了調整機位,喬琳和丹尼爾已經重複演了六遍了。這對夫妻之間那種不動聲色的交鋒幾乎讓現場的氣氛也隨之凝重起來,著實讓每個旁觀者都感到了痛苦,更彆提兩位主演了。
喬琳也鬆了口氣,她終於可以不用再把梅的包袱背在身上了。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她能理解梅性格中堅韌的一麵,卻絕不願意落到同樣的境地裡去。這種時時刻刻保持角色狀態的感覺對她來說非常難受,就像是她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壓抑得要命。
當然,這種不順暢也可能是生理上的,表演時穿著的胸衣真的讓她很痛苦。
丹尼爾一結束這場戲後就不跟喬琳講話了。這是他們兩為了表演這幾段戲共同建立的默契,儘量將戲外原本建立起的親密感消除,好培養那種“至親至疏夫妻”的感覺。
收工後喬琳才發現居然已經晚上九點了。等她走出化妝間後,才發現很多人聚集在茶水間的電視機前沒有離開。
“發生什麼事了?”喬琳有點奇怪地問。
一個熟人讓開了他的位置,“洛杉磯好像出事了。”
“什麼?”喬琳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
電視上正在直播一群人在一輛卡車旁毆打一個人,現場有汽車在燃燒,警車呼嘯而過。
“今天下午,被指控毆打非裔市民羅德尼·金的四名洛杉磯警察局警員被宣布無罪釋放。這在洛杉磯越發緊張的種族關係中點燃了怒火,騷亂正在不斷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