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聽到導演的指令,喬琳這才放鬆地徹底坐在地上。為了讓她和丹尼爾的身高在鏡頭裡形成恰到好處的斜線構圖,她一直都不能真的坐在地上,而是幾乎半跪著表演,這讓她非常痛苦。她說話時聲音裡的顫音幾乎有一半是真實的。
往常這時候丹尼爾會很紳士地扶起她,可今天顯然他有點入戲了,過了一會兒才幫她從地上站起來。
“謝謝。”
丹尼爾搖了搖頭,扭頭看向導演。
馬丁笑著說:“看起來我們今天可以早點完工了。”
丹尼爾微笑著回答:“瞧,有的時候排練少點也有好處,對吧?喬琳跟我都能更恰當地融入情緒。”
喬琳笑著舉手投降,“彆把我拉進這個戰場,排練或者不排練,你們這群男孩決定,我都能搞定。”
馬丁大笑起來,“我就喜歡你這一點,自信。”
喬琳挑了挑眉,“總比害怕好,對吧?”
接下來他們又調整了幾個動作細節,重新拍攝了幾條。這是喬琳在劇組的最後一天,這也是她最難的一場戲,就這麼順利地完成了。
劇組還要繼續拍攝,卻也為她安排了一次小型告彆聚餐。
“你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喬琳,”馬丁最後鼓勵她說,“繼續向前。”
“我會的,馬蒂。”
離開《純真年代》的劇組後,喬琳立刻覺得自己像是剛剛重獲自由的囚犯。這些天她不敢吃任何高糖高脂的食物,在拍攝宴會場景時隻能看著餐桌上馬丁要求劇組準備的各式甜品美食忍饑挨餓。
而且,雖說梅這個角色本身並沒有大開大合的情緒波動,但梅需要用克製的表情和眼神表現出害羞、幸福、厭惡和冷漠等各式各樣的情緒,這對喬琳來說仍然是種消耗。她不得不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練習自己的表情和麵部肌肉的動作,一遍又一遍地體悟梅這個同她性格相去甚遠的角色。
現在她終於擺脫了這種束縛,自由了。
“我就像是剛剛拿回我自己的身體!埃迪,每次場記板合上的時候,我就不在我的身體裡了。”
喬琳一邊往嘴裡塞了一口甜品,一邊誇張地抱怨著。
諾頓微笑著聽著她的抱怨。他一直覺得她很有趣,她不在乎自己說的話會不會讓他這種還在演藝事業道路上掙紮的小演員感到嫉妒,隻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但這種我行我素的樣子並不討厭,反而帶了種理所當然的勁頭。諾頓甚至懷疑喬琳根本沒想過她說的話會引起旁人的不滿,她腦子裡沒有那根弦——就像是因為她自己從不嫉妒彆人,所以她也不覺得彆人會嫉妒她。
可如果她知道彆人會嫉妒她呢?諾頓有點好奇喬琳的反應,卻又覺得這孩子隻會翻個白眼說“我不在乎”。
他想到這裡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還喜歡她叫他“埃迪”時的聲音。這是喬琳的新發明,不是像彆人那樣叫他埃德或者愛德華,就是埃迪。
她的聲音脆生生的,又帶著點拖長的尾音,像是裹了薄薄一層糖殼的青蘋果,酸酸甜甜的,讓人忍不住想多嚼兩下。
多嚼兩下。
他的目光忍不住移到了她的嘴唇上,然後又掩飾般地移開了。
一種食欲突然在他的胃裡被點燃了,灼熱極了,讓他不得不立刻往嘴裡塞了一口冰激淩。
喬琳的注意力終於從食物上移開了。她抬頭看著他問道:“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沒什麼大計劃,”諾頓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繼續在演員工作室上課,在舞台上找一些角色,然後打一些零工付賬單。”
“有什麼進展了嗎?”
“我還在努力。”
“我不擅長做什麼鼓舞人心的講話,”喬琳歪著頭看他,“可我覺得以你這種能想到用自己的日語技能交換演員訓練的聰明勁兒,你會找到你自己的路的。”
“這真是個不錯的評價,”諾頓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誠心的笑容,“我希望你是對的。”
“相信我,我是對的。”喬琳點著頭回答他,像是在加強自己的說服力。
諾頓笑得更開心了。
他轉而問起一件他更關心的事,“你會在紐約待多久?”
“不久,我很快就回去。我在洛杉磯還有一大堆麻煩排隊等著我呢。”
喬琳說到這裡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哀歎。
“那我隻能祝你好運了。”諾頓藏起了心中的遺憾笑著回應道。
喬琳點了點頭,然後示意服務員前來結賬。她準備結束這頓下午茶,拉著諾頓再去彆處逛逛。
然後諾頓就看到了這孩子的另一麵。
當她拉著他走進時代廣場的美國俱樂部時,她就像是一條魚終於回到了她的大海。穿過霓虹燈裝飾的隧道,她帶著他走上了這家著名俱樂部的3樓,然後尖叫著從樓頂那個3層高的滑梯滑到了地麵。
“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穿褲子,”喬琳一邊喝著果汁,一邊大笑著同還有點暈頭轉向的諾頓說,“瞧那些滑下來的人,他們都快頭著地了,裙子都得翻到腰上去。”
無論是舞台上空在吊環上表演的變裝皇後,還是酗酒的瘋狂人群,刺眼的霓虹燈效以及不停噴出煙霧的乾冰機,這一切都讓諾頓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裡有些無所適從。
他是會去俱樂部,可他不是這種俱樂部類型的適用者,他屬於另一種更安靜些的紐約夜生活。
喬琳在打著領帶的男人走過來搭訕她前,拉著諾頓又像是魚一樣從人群中滑走了,就好像她花掉那20美元門票隻是為了喝一杯兒童飲料和從那個透明的3層樓高的滑梯上衝下來。
“沒錯,”喬琳肯定了諾頓的猜想,“我隻是想念那個滑梯,又不是這種夜晚。”
諾頓忍不住笑起來,“我以為你是那種club kid。”
“好吧,”喬琳聳聳肩,“我參加狂歡,可我很節製。”
諾頓覺得自己更想笑了。
喬琳見狀抱怨道:“你以為那個滑梯很簡單嗎?不是什麼人都能上三樓的,老兄!”
那可是個史密斯飛艇和麥當娜都滑過的滑梯——名人們去三樓的包間,然後從那個滑梯上直接進入舞池。
“我知道,”諾頓當然注意到了其他人對三樓VIP房間的望眼欲穿,“我隻是覺得你這樣很可愛。”
她突然表現出了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們的共性,活潑,一點點對名人的好奇和不屑,以及隻有19歲女孩才會有的率性舉動。
對他來說,非常可愛。
喬琳聳聳肩,“我本來今晚想去CBGB的,我過去經常去那裡玩,可我又突然覺得我應該帶著我的樂隊去那裡,表演,而不是讓我一個人待在台下。”
CBGB,諾頓當然很熟悉這個名字,70年代以來無可爭議的朋克發源地,許多搖滾樂史上標誌性樂隊起步的地方,現在也還有很多偉大的或是剛起步的樂隊在那兒演出。
喬琳還在解釋:“他們現在安排日場演出給那些剛起步的樂隊,有的時候剛出道的樂隊也能混進夜場演出,即使他們沒有預定你。”
諾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喬琳大笑起來:“你得知道,偶爾,有的預定好的樂隊會因為喝得太多或者彆的因素搞砸表演,然後一個空出來的時間表就出現了。”
“這就是搖滾,不是嗎?”喬琳眨眨眼總結道。
諾頓笑著點點頭,“我過去曾經在那兒看過Sonic Youth的表演,我很喜歡它。”
“我也喜歡,我很難想出有誰不喜歡他們。”
兩個人就這麼沿著第七大道散步,就像是剛來紐約的遊客一樣。他們一路上隨意地聊著天,並且隨心所欲地在不同的路口拐彎,直到路過無線電城音樂廳。
喬琳太熟悉這片區域了,CBS的總部就在這附近,瑪麗亞的辦公室距離這裡就兩條街不到。
她隨手指了一下這個著名的劇院兼表演廳,扭頭對諾頓說:“我早晚有一天會在這裡表演。”
諾頓笑了起來,“我很期待。”
格萊美獎、托尼獎、MTV音樂視頻獎的頒獎典禮都在這裡轉播,還有其他音樂會也在這裡做表演,如果喬琳能在這裡做演出,一定程度上這意味著她真的成功了。
“我希望你會邀請我。”他補充道。
“也許是你在台上呢,”喬琳笑著搖頭,“請你務必邀請我。”
“說定了!”諾頓斬釘截鐵地把這玩笑話變成了允諾。
喬琳愣了下神,卻見他轉眼間就走到路邊的賣花女孩那兒買了一支玫瑰。
他遞給她時說“花很漂亮”,此外就什麼都沒說。
喬琳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是可憐那個還要跟警察打遊擊的孩子,還是真的被花打動了。
在紐約街頭賣東西是合法的,隻要有許可證就行,可沒有許可證就糟透了,被警察抓到得上法庭,罰一大筆錢。這些賣花孩子多半沒有許可。
喬琳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一瞬間能出現這麼多想法。她隻是接下了那支半開的紅玫瑰,輕聲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