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我總是在逃跑”:對冒險說“是”的喬琳·阿普爾比》
《紐約客》1996年5月13日
當我看到喬琳·阿普爾比的時候,這位23歲的藝術家正癡迷於玩弄文字——她隻顧著低頭觀察她麵前擺放著的木質字母盤。她在上麵拚出了“Life is Pain”(生活即痛苦),隨即又在後麵添加了幾個新的字母“au chocolat”,讓那句沉鬱至極的宣言變成了一句可愛的描述“Life is Pain au chocolat”,用法語來看,它是在說“生活是巧克力麵包”。
她顯然很得意於自己的巧思,像個惡作劇成功後的孩子似的笑了起來。她毫不在意地把她那頭讓她常常被比作麗塔·海華絲的紅發隨意披散在身後,穿著披頭士主題的寬大白色T恤和一條寬鬆的米色棉麻闊腿褲,光著腳以一種非常危險的姿勢趴在她的胡桃色搖椅上。
“彆掉下來!”她的男友諾埃爾·蓋勒格以一種非常無奈的語氣打斷了我的潛伏觀察。這位綠洲樂隊的吉他手和詞曲作者曾經寫了一首基於這把搖椅的歌,現在卻隻顧著關心椅子上的女人不要從她自己的雜技姿勢中受傷。他以非常英國人的風格端來了款待我的茶,稍後還帶來了一雙舒適的室內鞋,示意喬琳把它們穿上。“你的客人到了,Birdy,彆玩了!”
“對不起!我忘記時間了!”喬琳有點驚訝地扭頭看向我,露出了一個有些害羞的笑容。“這是我格萊美失利的安慰獎,諾埃爾給我的!”她一邊解釋,一邊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正好踩在諾埃爾的腳上。後者無奈地彎腰幫她把鞋子穿好。
這期間他們不斷小聲說著話,粗獷的曼徹斯特口音和柔和的南加州口音混雜在一起,有了一種仿若音樂的美感。這對被媒體描繪為“最不可能發生的”搖滾界權力情侶在這一刻看起來同其他情侶沒什麼區彆。
“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喬琳端坐下來,開始同我認真交談。她眼睛眨了眨,又俏皮地補充說:“也許明天小行星不會撞擊地球,但誰知道呢?”我故意提及了科學家對宇宙威脅的監測,她坦然地點點頭,附和道:“沒錯,科學家。我希望我能再多學一點科學知識,但我花了太多時間在人文上。時間總是不夠用。”
我希望她能不要對她的知識領域太過苛責,否則這顯然會讓我感到窘迫——我大約在二十五年前就為不用繼續學習數學而感到狂喜了,而我顯然不是她,一個以在藝術領域跨界工作聞名的神童。很少有人能在20歲時拍出1993年票房最高的恐怖片《臨終影像》,也很少有人能在同一年拿下金球獎的最佳女配角和奧斯卡提名,更彆提在一個多白金銷量的搖滾樂隊紫色天鵝絨中擔任主唱兼吉他手並且贏下格萊美了。她是格萊美曆史上最年輕的年度歌曲獲獎者,她同製作人一起共享了那座金色獎杯。
“那就是紫色天鵝絨的創作概念,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就像是你想寫歌,你坐下來抱起吉他,開始寫歌。然後你會發現一旦你開始寫歌,你就無法拒絕去現場表演的衝動,你開始尋找任何能讓你自己表演的地方,包括鄰居家表哥的高中同學在某個市場的炸雞店開業時的無薪演出你都不願意放棄。甚至你不會彈吉他也沒關係,這就是朋克音樂如何誕生的,對吧?我們一開始可不是抱著成為搖滾明星的願望開頭的,不過我們確實很想被唱片公司簽下,至少得有人為排練室和錄音室付錢嘛!”
喬琳向來以坦然地談論音樂事業與金錢的關係著稱,這或許與她的童年有關。她出生在一個特彆的嬉皮士家庭,父母都是接受過大學教育的嬉皮士,這讓她像傳說故事一樣出生在公路上。喬琳糾正我說那不是真正的公路,她母親是在當地醫生的幫助下分娩的,“隻不過那個時候他們正在前往下一個地點”。
這種動蕩不安的生活同樣需要資金,一部分來自於這對父母的兼職工作,一部分就來自於家庭的藝術活動,喬琳的母親為路過的情侶即興寫詩和畫速寫,而父親就和5歲小女兒一起表演音樂。這種經曆啟發了喬琳將她的故事融入到她後來參與的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中。
喬琳擁有的第一把吉他就是父親的舊吉他。她在描述這件事時眼角閃起了淚光。她說:“我太小了,指腹被吉他的鋼絲弦滑破,即便這樣我也不願意放棄,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學會彈一整首曲子後的獎勵。我父親後來有點後悔把它送給我,因為它太大了,我甚至拿不穩,他說他應該想辦法搞一把尤克裡裡。儘管尤克裡裡也很不錯,但我很高興他當時沒真的那麼做。”
這位將女兒領入吉他樂的慈愛父親很早就因意外事故離開了,這成為了喬琳很多歌曲寫作的潛在主題。她對此澄清說:“這不是一種有意識的行為,就像是我在寫歌時不會想著‘好的,我今天要寫一首寫給爸爸的歌’,歌詞隻是就這麼從我的筆下跑出來了。”
父母對喬琳藝術之路的影響還沒有結束。獨自撫養女兒的母親最終離開了嬉皮士公社,試圖在以媒體業著稱的加州地區找到一份工作。事實上,這位意大利裔母親所做到的不僅僅是普通糊口。喬琳有點得意地回憶起了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我們後來有了一家音像店,媽媽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幾乎就是店長,有些來買成年製品的顧客看到店裡負責的人是個15歲女孩,往往嚇得掉頭就走。不過出於安全考慮,我們很快就招聘了一個員工來幫忙。”
這家名為“影音時光”的音像店很快在梵耐斯地區打出了名氣,因為喬琳母親在一家電影檔案編目公司工作,所以她們總能找出各種藏在角落裡的特彆影音作品,並且推出了當時市場上還沒有的觀影會員套餐。這一套市場營銷手法後來成為了很多影音店的標準服務。
就這樣,喬琳在青少年時期花了大量時間在音樂、書籍和電影上,她不可避免地像是其他同時期在音像店自學成才的導演一樣,開始拿起了自己的攝影機。“我想要驚嚇其他人,而我手邊有一台很老的攝影機。當你被恐怖片嚇到的時候,你總是想對其他人做同樣的事,對吧?”
不,喬琳,這不是我的想法,我隻會關掉電視然後上床睡覺。但是喬琳決定讓其他人嚇一跳的想法在她20歲那年變成了《臨終影像》,它最初隻是一份高中戲劇課上的劇本作業。
“我非常努力地想要嚇到我的老師,她不僅沒有被嚇到,還推薦我去看更多電影。我確實去看了,並且進一步修改我的劇本。然後我開始真的有了一些積蓄,我就打算把它變成真的電影。我幾乎剝削了我認識的所有朋友,樂隊的朋友們成了劇組成員,我當時的男朋友還幫我改善了我當時的追焦手法,我從其他熟悉的劇組那兒借到了我買不起的燈光設備……現在想起來那很好玩,但其實我把所有自己賺來的錢都花在那上麵了。”
《臨終影像》最終創造了駭人的商業成功,以不到20萬美元的製作成本拿下了全球2.48億美元的票房,足以讓所有以製作廉價電影為生的長期職業人士低下頭。這份成功也為喬琳帶來了下一部電影《熱淚傷痕》的執導機會。
顯然,她沒有讓提出合作的城堡岩失望,她將這部曾經被業內評價為不可能改編為電影的史蒂芬·金小說完美地轉變為影像,在為她自己贏得威尼斯電影節金奧塞拉獎和金球獎最佳導演提名後,同樣為製片方城堡岩帶來了豐富的回報。截止到本文的撰寫日期,《熱淚傷痕》以不到1500萬美元的製作成本在北美市場收回了9808萬美元票房,並將繼續在北美和國際市場上贏得更多經濟回報。除此以外,它還為電影的女主角凱西·貝茨和作曲家丹尼·埃爾夫曼贏得了他們的奧斯卡提名。
這位年輕的電影神童沒有停下她的腳步,她很快就開始了新的冒險。她前不久剛剛結束布克獎獲獎作品《英國病人》改編電影的拍攝工作,在劇組擔任製片人同時承擔了很重的銀幕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