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一場車禍中。
應該是深夜,但好在車前燈還在亮著,夜色中射出來的兩道光,打在前麵樹影婆娑的林中,又反射到了車裡。
鼻腔裡都是腥味,紅色的液體糊住了一隻眼球,所以睜開眼睛後,先看到的是一個帶了血色濾鏡的光怪陸離的世界。她整個身體應該是側翻的狀態,後車座上的安全帶正卡在胸口上,生生的疼。
周圍很安靜,隻能聽到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和不知道什麼液體滴滴答答的聲響。
身體的本能讓去解安全帶,抬手,看見一隻很小的手掌,她沒有做多疑惑,摳住連接口狠狠一按,身體重重落了下去。
腦袋很暈,她先摸了摸頭上,額前一個血口,傷口不大,但血液還在很慢很慢地往外滲。再摸了下身上,左小腿很痛,但並沒有骨折,可能是碰撞傷。
她微微凝神,看向周圍,旁邊的車窗玻璃被震成了蛛網,看起來搖搖欲墜。青黎用右腳嘗試踹了下,明顯年幼的身體尚未具備足夠的力氣,所以那車門和窗戶一動不動。
青黎喘了口氣,用袖子把眼前的血液抹掉,扭頭去看車前座。
車廂內不甚明朗的光線和扭曲的座椅,讓她艱難地爬過去後才看到駕駛座上還有個女人,身子擠在安全氣囊和椅子之間,腦袋卻懟到了車窗上,衣領往下全是血。
青黎踩著座椅去摸對方掩在黑色頭發下的脖子,手指剛剛搭上,潛意識便促使她往蛛網遍布的擋風玻璃外看去。
心臟驟然一緊。
漆黑的夜色中站著一個小女孩,八九歲,穿著白色的蓬蓬公主裙,頭發鬆軟卷曲,精致漂亮到詭異。
青黎反應過來,那是時微君,楊方儀的女兒。
直射得白色車前燈很亮,把小女孩身上沾染的些許血跡照得一清二楚,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甚至因為破碎的擋風玻璃,視覺效果上那張臉蛋被切割出了很多片。
青黎停頓了半晌才收回視線,重新轉過頭,把手從楊方儀脖子處放下來。
車禍不知道已經發生了多久,女人的脈搏一動不動,已經死了。
青黎轉了下身,車內光線昏暗,她找了半天,終於確定副駕駛的門能夠被推開,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內部零件被卡了,能打開的縫隙不大。
好在她這具身體隻比時微君大兩歲,也是小孩子。
青黎艱難地把自己的身體從那條縫隙裡鑽出去。
外麵的冷風把頭上的傷口吹得生疼。
青黎朝站在車前方的落葉枯枝間的時微君走過去。
小女孩沒有哭,也沒有叫,隻是用黑色琉璃般的眼睛盯著她,漂亮的小臉蛋上濺了兩滴殷紅的鮮血,細白瓷器一樣的底色,像冰冷的雪地裡開出的猩紅梅花。
“微君。”
青黎並沒有伸手去拽她,隻是輕聲喊她的名字。
車子是從山道上衝下來的,最後的結果是兩死一傷,幸存者原本隻有時微君一個。
而周青黎,是被無辜波及的。
晚間她被司機從學校裡接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等回到泰禾臣道8號,楊方儀一如既往在與時北恒吵架,看樣子鬨得很凶,司機的車子還沒有停穩,她就從房子裡衝出來,逼停了車子,像塞抹布一樣把時微君塞進副駕駛,再把司機扯下來,而後打轉方向盤就出了院子。
十一歲的青黎滯留在了後車座,被迫跟著出了院子,麵對駕駛座上歇斯底裡的女人,大氣也不敢喘。
周青黎本應該是要在這場車禍裡死掉的,但青黎來了。
夜風很冷,四周很寂靜,隻有地上不知名的小蟲子在叫。
“受傷了嗎?”青黎蹲下來,雙手自然地交疊在肚子上,抬頭問小小的時微君。
時微君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她盯久了,慢慢歪了歪頭。
小孩子用一雙毫無雜質的眼睛看著青黎,一向無神呆木的眸子卻在這一刻閃了閃,露出了點迷惑,還有些好奇。
青黎神色沒什麼變化,隻是覺得自己一雙冰涼的手終於好像生了幾分溫度,她這才從肚子上抬起來,輕輕放在小女孩的胳膊處捏了捏。
看起來並沒有受傷,隻是不知道她吹了多久的冷風,小手同樣冰涼。
“在這等我,彆動。”
青黎說完後便重新鑽進車裡,在車廂裡翻來覆去地找了許久,才終於在一個角落縫隙裡找到手機。
接通的是一位女警,溫柔又詳細地詢問了情況。
手機的電量並不多,青黎講完情況後掛了電話,終於鬆了口氣。
鑽出車子前,她伸手把後車座中卡在角落裡的書包撿了過來,書包裡有小朋友中午脫掉的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