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約秦瑾昭出來之前,他便打好了算盤。
是,那便順她個人情。
不是,那便湊點銀錢將人贖了。
如此妙人兒,定是要深藏院中,哪怕傾家蕩產也值當。
秦瑾昭端起酒一飲而儘,淡聲問:“花……魁多久進京?”
月上梢白日裡雖然也熱鬨,但比之晚上總是要差點感覺,客人少,還不夠喧鬨;再有,秦瑾洵訂的包廂是風客來最高、視野最好的一間,花柳巷周邊熙攘的男客偏多,那便說明花魁一行人還在返京路上。
秦瑾洵邊斟酒邊道:“按腳程算,大抵還需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秦瑾昭呼吸微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心口處那枚冰涼多年的逆鱗竟在一點點變燙。
平昭六年,朝中局勢緊張,前丞相亦被卷入紛爭,雖之後平怨歸還清白,但平昭帝的所作所為還是寒了先皇後的心。
故在前丞相提出告老還鄉之時,先皇後便以儘孝心為由,帶著時年六歲的秦瑾昭跟著前丞相一並回了最南邊的沿海城。
那是秦瑾昭第一次來海邊,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大海。
先皇後姓程,母家在沿海當地是有名的大戶,底蘊豐厚,延傳百年的世家。
重歸故土,前丞相不覺潤了眼眶,循著少年時的記憶,在藏書閣中尋出不少塵封的東西,這其中便包括海邊異誌、奇聞怪錄的孤本。
秦瑾昭很喜歡聽前丞相講訴孤本裡光怪陸離的故事。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
那時秦瑾昭好奇地問前丞相:“外祖父,南海真的有鮫人嗎?”
前丞相聽罷,登時開懷大笑:“傳說罷了,昭兒聽聽便可,切莫當真,切莫當真。”
某日暮時,秦瑾昭甩掉身後跟著的仆從,沿著老宅後院失修的圍欄空隙,兀自在海邊的大礁石邊尋得一處觀日落的極佳落腳點。
她撩起偏長的裙擺,小心翼翼踏上一塊最平的大礁石。
礁石之下是海岸的斷層,下麵礁石嶙峋,海水半浸,潮汐一下又一下地拍在石頭上,過不了多久,海水便會漫上來了。
在秦瑾昭準備離開之際,一道小巧的銀色身影隨著拍來的潮汐駐停在了礁石上。
小女孩瞧著年紀同她相仿,銀發藍眸,濕透的輕紗隨著潮汐的起落而輕漾,長發飛舞,漾出的顆顆水珠滴落地成珠,倩影婀娜依稀可見日後傾國之色。
但最讓秦瑾昭意外的是她浸在海水中的雙腿,或者說是魚尾更為貼切。
銀尾修長勝玉,水紋漾動中,精美的魚鱗紋像撫弄海浪的羽毛。
秦瑾昭吞了吞喉嚨,驚訝得好半天說不出話。
小女孩也發現了她,銀尾一晃,轉瞬變成雙腿,隨意彎曲著坐在嶙峋不平的礁石上。
她似乎還不適應雙腿,坐了好一會兒才手腳並用的撐著礁石踉蹌地站了起來。
“你……”秦瑾昭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抓著的兩尾不斷掙紮的活魚,“你是鮫人?”
小女孩偏了偏腦袋,藍眸似海,神情無辜,聲音空靈純澈:“鮫人?是罷。”
看著她如同稚子蹣跚學步般走上礁石,秦瑾昭朝她伸出手,施力將她拉到了所在的大礁石上。
小女孩發梢及衣衫上的水珠還在不斷滴落,水珠所落之處全是一顆顆精美絕倫的珍珠。
她朝秦瑾昭露出一笑,藍眸清亮無邪,竟比那顆顆價值連城的珍珠還要奪目。
她將抓著的魚塞了一尾到秦瑾昭手裡,言簡意賅:“你吃。”
秦瑾昭垂眸看著手裡突然多出來的魚,眼中閃過絲茫然,鬼使神差問道:“這怎的吃?”
指尖化出利刃,小女孩輕輕在魚腹處一滑,幾息間,魚腹處最肥美的魚肉便被她剔了下來。
她將剔下來的魚肉喂到秦瑾昭唇邊,眼神熱切:“你吃。”
秦瑾昭不由得往後退了步,但一對上小女孩水汪汪的藍眸,拒絕的話便再難說出來,強忍著不適,她咬住了小女孩喂來的魚肉。
小女孩輕笑出聲,聲音如銀鈴,一語點破道:“你不喜歡吃。”
秦瑾昭辯解:“我從未吃過生食。”
將剩下的魚腹肉塞進自己嘴裡,小女孩來了興致:“那你平素吃些甚?”
“熟食。”秦瑾昭將魚還給她,解釋道,“就是經過烹飪之後的生食。”
小女孩一雙藍眸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可好吃?”
“自我有記憶起,便一直吃的你所謂的生食。”
“好吃的。”憶起外祖父所說的鮫人被不懷好心之人發現後的悲催下場,秦瑾昭眼中閃過不忍,欲言又止道,“那……明日我給你帶點罷。”
“好呀。”小女孩聲音輕揚悅耳,睜著一雙湛藍無邪的眸子定定地瞧著她,“不過我該喚你什麼?”
“秦瑾昭。”秦瑾昭道,“你可以喚我錦意。”
鋒利的指尖從魚腹上滑過,小女孩斂眸作思索狀,好半晌才遲疑開口:“我傳承不全,應當是叫……頌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