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夏天，最熱的時候，室內溫度能到四十度，光站著就能熱得人渾身冒汗。

車間裡，謝曉茹正蹲在地上乾活。她左手拿著麵罩擋住臉，右手拿著焊槍，在預先畫好的位置上點焊，一點一點，慢慢的零件逐漸成型，焊完再打磨打磨，就可以交貨了。

謝曉茹身上的薄衫早已濕透，焊槍火花四濺，碎屑落了她滿頭滿身，留下無數黑色的小點，鬢邊的頭發被燙著了，瞬間卷曲焦枯，像死掉了一樣。

公司請的焊工病了，請了半個月的假，客戶催貨催得急，活兒沒人乾，謝曉茹便自己上了。她動作十分熟練，焊點均勻漂亮沒有氣孔過焊，完全看不出她是第一回做。

黃山吃完飯過來，看謝曉茹在忙，問她說：“小謝？你老公呢？他怎麼叫你來搞電焊？細皮嫩肉的，他也不怕你燙傷？”

黃山是和謝曉茹他們合租廠房的模具廠老板，今年的生意好，經常見不到人。

謝曉茹放下手裡的東西，抬起小臂擦了擦臉上的汗，對黃山笑了一下說：“黃老板好，今天怎麼有時間來車間？”她的手臂上全是黑色碎屑，一抹便全沾到了臉上。

“明天有客戶來參觀，我回來準備一下。”

“又有客戶啊，黃老板真是厲害。”謝曉茹挺佩服黃山的，當初黃山一個人帶著兩個師父三台機開始創業，短短兩年時間，已經發展到五十多個員工三十多台機器的規模，現在又聽他說要轉型升級，要直接做產品了。現在做模具的利潤幾乎是透明的，隻有延長生產線做後端的產品，靠量產可以獲得更多的利潤。

黃山笑，說：“一般一般吧，你這樣勤快腦子又靈活，你愁什麼，遲早會好的。”

謝曉茹嗯了一聲，“借你吉言。”她勤快有什麼用，程向前根本不聽她的，一意孤行，不願意做更多的嘗試，每次她一提，程向前就生氣，他覺得光手裡的事情都忙不完，哪有時間考慮彆的。五年多的時間，小廠子還是老樣子，錢也不知道花哪裡去了。

“你這泥猴似的，對自己也太狠了，叫你老公自己來乾啊。”黃山對謝曉茹的印象不錯，這女人看著斯斯文文的，乾起活兒來卻很賣力，比一般的男人都能吃苦。

“他忙，說是要跟客戶檢討問題。”

黃山不屑地切了一聲，說：“他能有多忙，就那麼兩個客戶。不是我說你啊，小謝，這男人啊不能太寵，寵過了就會不知道天高地厚。”他頂看不上謝曉茹的老公程向前的，讓老婆在車間乾臟活兒累活兒，自己倒是躲在辦公室裡吹著空調跟人聊天打屁？

焊材被燒融的味道混合著夏天車間裡特有的各種奇怪味道，熏得人惡心。

謝曉茹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鬨鐘，對黃山說：“黃老板你先忙啊。”說罷，繼續乾活，她得加快速度早點乾完，她今天感覺有點累頭也有些暈，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她想在五點前把事情搞定，然後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黃山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言未發轉身離開。他剛才看見程向前和他的助理王晶晶在辦公室，兩個人靠得很近，不知道在乾什麼。他有心想提醒謝曉茹，又覺得自己太多管閒事，他已經提點過她，就這樣吧。

辦公室裡，空調乎乎地吹著，涼氣帶走了暑熱，溫度剛剛好。

程向前坐在老板椅上，麵色不虞，“算你雙倍薪資，事情完了之後再給你包個大紅包。”

老板椅旁邊，他的助理王晶晶眼淚汪汪的站著，一臉委屈，“程總，我不想去，我來公司是做助理的，不是給人端屎端尿當護工的。”

程向前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也有些為難，他哄著她說：“就三個月的時間，那人可是盛總的老板的朋友，盛總你知道吧，如果能跟他搭上關係，對咱們公司來說，那可是有很大好處的。晶晶，你幫了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王晶晶還是不肯，她才二十三歲，她還沒有談男朋友，她怎麼能去伺候一個陌生的男人呢，一想到要貼身照顧一個重病的臟臟臭臭腐朽老男人，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程總，您非要我去，我隻能辭職。我還小，我媽媽不允許我近距離接觸陌生男人。”王晶晶態度十分堅決，臉上的妝都哭花了，想來是真的委屈到了。

程向前蹙眉，他向盛總保證過，今天就能把護工送過去，現在叫他怎麼辦！盛總可是說過了，那個病人——他老板的朋友，脾氣不好十分挑剔，若是請的護工不合意，那麼程向前就不要再聯絡他了。

盛總是FX集團旗下電子事業群S市分公司的供應商開發部副總經理，程向前能搭上他，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的，他之前托了許多人花了不少錢才跟他見了一麵。

第一次見麵人家點個頭就走了，程向前口都沒來得及張開。

這次是第二次見麵，程向前纏著他的客戶，讓客戶帶著他一起去見的。聊了沒兩句盛總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他的老板要他幫忙在S市找個護工。掛掉電話盛總起身要送客，程向前急了。要見盛總的麵很難，程向前不想白來這一趟，於是他靈機一動便向人拍了胸脯，保證他可以幫這個忙。

盛總考慮了一下，便同意了，他第一次正眼看了程向前，且要了他名片。

告辭出來，程向前匆匆告彆客戶，便跑回來忙這件事。他根本不了解護工行業，也不知道哪家護工好，他隻是想搭上盛總，最好是找他的自己人過去，照顧人嘛，有什麼難的。

程向前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的助理王晶晶。

王晶晶年輕，嘴甜，頭腦靈活，長得也漂亮，十分討人喜歡，如果她把人照顧好了，讓盛總的老板滿意了，到時候他就可以進入人家的供應商名錄，到時候……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唯一沒料到的是，王晶晶竟會拒絕他。平時王晶晶不是很乖巧的嗎，這次是怎麼了？他加錢也不行？

王晶晶見他沉默不語，麵色不好看，又有一點擔心，程向前很好糊弄，她幾句話就能讓他昏頭，給她加薪給她放假，甚至縱容她上班時間睡覺，三不五時的還能用各種借口敲他一筆，更不用說逢年過節發紅包了。她的這份工作符合網上說的錢多事少離家近，她暫時還不想失去。

“其實，老板娘也可以的吧？老板娘有照顧過重病老人的經驗，比我更適合。”王晶晶覷著程向前的表情，開口輕聲嘟囔。

程向前吃了一驚，看著她。

王晶晶咬了咬下唇，揪著自己的袖子，說：“老板娘那麼厲害，有她出馬，不要說盛總了，也許盛總的老板她也能搞定。”

程向前蹙眉，讓自己的老婆去貼身照顧彆的男人，他有些不情願。

可是，王晶晶說的也沒錯，謝曉茹知道他想做什麼，隻要她想就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不會讓人有一點指摘的地方。而且，王晶晶再好也是外人，萬一她搭上了人跑了怎麼辦？人脈關係還是掌握在自己人手裡更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