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船長滿含期盼的目光,小夜會意點頭,輕聲念出剛剛學會的烏柏象形文。手中石符應聲而亮,血紅的光線再度出現。
她謹慎地環視一圈,確認夥伴們無人出現被精神控製的異狀後,才將視線投向前方——那道紅線直指斜下方,穿透長廊與海水,徑直沒入隱藏在水下的建築物深處。
船員互相對視,同時意識到一件事。
——麵前的蒼白“山嶽”正是古代遺物所指之處,他們此行的最終目標。
匪夷所思的海底驚魂並沒有使船員們失去理性。一行人駕駛著漁船航行一周,發覺這座巨大的蒼白建築便是“水晶球”內唯一的事物。高矗的弧形白牆將它圍合得嚴絲合縫,除去最初的門,再尋不到任何一處像是入口的構造。
最終,海王丸號重新停回長廊邊,人們聚集在甲板開起短會。
“剛才咱們都看見了,這‘古董樓’背麵的水流不算急,憑咱們廚師長的本事,十有八九能躲開漩渦浮到海麵上。想回去的人現在舉手——”
船長將彥開口道,但此刻的船員顯然對“逃生通道”毫無興趣,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等待下文。彆說南國人,就算換個關都的旅行者,遇見這拍照發出去能上頭條新聞的奇景,都不可能按捺得住好奇心不進去看看。
至於膽子最小的船員一浩……
他看起來已經徹底被死在媽媽手裡的恐懼所支配,神誌都渙散了,根本沒有語言能力。
“好,那廢話就不多說了。”
船長忽地站起身,情緒高漲地呼喊起來。
“露子、雪香,你們輪機部留下保護好船,剩下的人跟我走!”
話音未落,船員立刻山呼響應。一群人紛紛擁擁跳下甲板,踏上了蒼白的長廊。
鞋底剛剛碰觸到廊道地板,不少人的動作便一僵。那並不是類似岩石的堅硬觸感,其表麵粗糙、凹凸不平,踩上去還有種詭異的柔軟感。
船長的臉色頓時大變。
“這是……珊瑚礁!”
此言一出,即使是性子最沉穩的大副都忍不住罵了句臟話——無他,“保護珊瑚礁”多年以來早就成了南國人的思想鋼印,驟然發現這山一樣的高樓居然全是珊瑚搭建出來的,血壓頓時不受控製地開始飆升,想把蓋樓的人拖出來暴揍一頓。
就算古代氣候和現在不一樣,珊瑚礁還沒變成瀕危資源也不行!
那麼漂亮的珊瑚怎麼能拿來鋪地板!
船員們互相看看,神情在憤怒過後反而變得嚴肅起來。
或許是抱著“拿珊瑚蓋樓的變態肯定沒少安陷阱”的念頭,他們謹慎地改換了隊形——體格健壯,驍勇善戰的成員分成兩隊,船長和二副打頭陣,大副和隊醫則負責殿後;年紀尚淺的幸之助、年事已高的老人正治和四體不勤的光頭一浩則被護在中央。一行人暫停嬉笑,緩慢地沿著長廊一步步向前行去。
儘頭的高門並未緊閉。厚重的石門虛掩著,中間的縫隙足以讓兩人並肩而行。隱約可見內部一片灰黑,仿佛還彌漫著水霧,令人看不分明。
船長將彥從背包中掏出簡易火把,點燃後丟了進去。那朵不顯眼的火苗在地上彈跳兩下,安安靜靜地保持著燃燒。
“沒問題,走吧。”
領頭者率先前行,船員緊隨其後魚貫而入,踏進這座不知塵封多少年的古老建築。
警惕而沉悶的氣氛大約維持了五分鐘——便終於被年紀最小的幸之助忍不住打破。
“這樓梯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男孩抱怨道。
肉眼所及之處的牆壁與地麵依舊是一片單調的蒼白。探險者們順著螺旋樓梯一路向下,幾乎走昏了頭,記不清自己究竟到了地下多少層。
與人們記憶中華麗精致、遍地壁畫雕刻的舊時代遺跡不同,這裡幾乎沒有什麼複雜裝飾,也見不到能通向外界的門窗。過高的天花板隱沒在陰影裡看不清形狀,但室內卻並不昏暗,鑄成高牆立柱的白珊瑚們散發著點點微光,恰到好處地讓人能夠看清腳下的路。
這道螺旋樓梯頗為寬闊,偶爾可見分支階梯橫七豎八地延伸向高處,最終卻莫名其妙地通向結實的牆壁。船員們好奇地湊上前去觀察,隻看到牆上有個邊長不到三十公分的正方形小孔洞,內部被塞得嚴嚴實實。
船長把胳膊塞進去摸索了半天,甚至把火把伸進去亂捅,最後也沒捅出個所以然,隻好嘀咕著“這窟窿不會漏水吧”遺憾離去。
繼續向深處行進,時不時能看到破損的瓦罐酒杯之類的雜物散落一地,甚至還有鏽蝕的武器架靜靜躺在牆邊平台。風鈴望著最高處那把鏽得麵目全非的長槍,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報告船長——這有沒有可能是一座碉堡?”
“喔?你這麼一說……”
“好像是有點像!”
無論是簡潔的構造還是牆上怪異的小孔都表示,這絕不是什麼宴會遊樂用的宮殿,倒是和某種古時常見的軍事設施有幾分神似。
“不過咱們的遠古祖宗把碉堡整這麼高,真不怕挨炮彈麼?”
“我猜不會——因為炮彈打不進深海裡。”
“呃……”
“歸根結底,往海底安碉堡到底是在防禦什麼,珍珠貝嗎?”
“算了算了,古代人的腦袋都神經兮兮的,咱們可搞不明白。”
話音未落,談笑突然一滯。他們看到,在不遠處的下方,螺旋階梯已經見底,儘頭似乎有亮光灑落。
一行人放輕腳步,無聲無息行至階梯終點,呈現在麵前的景色令所有人為之一震。
那是一間極度明亮、仿佛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巨大圓廳。
波光粼粼的水池占據了廳內絕大多數麵積,隻留下寥寥幾條供人行走的小徑;數不清的浮雕刻畫在四麵八方,從花草魚鳥一路描繪到人群集會,幾乎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在大廳正上方,一簇巨大的白珊瑚倒掛在天花板上,源源不斷地發出強光,將整個圓廳照得雪亮。
“這裡究竟是……”
海部將彥喃喃自語,下意識向前踏出一步。腳尖剛剛觸碰到圓廳的珊瑚地板,大地突然開始震動。
善戰的船員們幾乎立刻便做出了反應。他們瞬間列陣,精靈球已經握在手中蓄勢待發。
下一刻,船長的手一鬆,火把掉落在地。
他們看到,距離入口最近的兩座浮雕居然緩緩蠕動起來——鳥頭人身、魁梧如巨人的怪物顫抖著,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中掙脫了牆壁,一步步逼近人群。那眼眶中的光芒好像灰白火焰,牢牢鎖定了踏足圓廳的不速之客。
石雕怪物張開鳥喙,嘶啞難聽的聲音裹挾著岩石摩擦聲隆隆作響。
“██████████。”
“██████████。”
巨大的噪音震得船員們耳膜刺痛,一時不知道該先捂耳朵還是捂眼睛。隻有船長眉頭緊鎖,艱難地分辨著那句被一遍遍重複的拗口古語。
“它們好像在說……”頂著石雕們那副“破喉嚨”,將彥不得不扯著嗓子吼叫,“證明你們的虔誠——!”
船員們一愣,齊齊露出了小學生麵對高數題的表情。
“啊——?什麼玩意,虔誠是什麼東西——!”
“要捐錢嗎——?我錢包放在船上了沒帶下來啊——!”
“還是要磕頭——?算了管它呢我先嗑兩個,咣咣咣——”
海王丸號的成員們頓時亂作一團,搞出來的動靜絲毫不遜於鳥頭人。而這樣的嘈雜並沒有持續太久——咒語般的古文被重複了七遍之後,石雕怪物們驟然收聲。
在詭異的寂靜中,人們眼睜睜看著鳥頭巨人的岩石外殼寸寸龜裂,眼眶的白火卻愈燃愈烈。伴隨著轟然崩塌聲,有什麼東西從中高飛而起,與之同步的是翅膀拍打的粘稠聲響。
那赫然是兩隻由水流凝聚而成的巨鳥!
針紮般的危機感裹挾著殺意襲來,令船員們紛紛拋出精靈球,開始呼喚自己的寶可夢搭檔。站立在隊伍的最前方,小夜卻隱晦地一愣,動作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水流化形,身似海鷗,雙翼修長,尾生尖刺。
毫無疑問,她認識「它們」。
那是遙遠的故鄉小鎮,春夏之交的五月祭,暴雨傾盆的深夜——她曾在後山的湖心祭壇上空親眼見到過一模一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