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事處的人守在京城這個牆角下已經三天了,他們常年盯梢盯出來的本事,像捕守蚊虻的青蛙,有著蹲在荷葉上的靜,也有看準獵物,猛撲上去的狠勁兒。
秦司衛一直說,在校事處當差,雖然辛苦,也容易沒有婆娘,但會有癮頭!
尤其是抓細作——
把細作揪出來的那一刻,後脖子發緊,就如同擲骰子一樣。
他們看見那匹馬——
這匹馬頸與身等,四尺左右,小而結實。
探子說,馬屁股上遮蓋著的是一個烙印,這是一匹北境戰馬,故而屁股上有炮烙,隻要把那蓋著的包袱布掀開,便能夠辨認。
牽馬的人壓著一頂笠帽,過了城門口的卡走到街口,步子依舊不疾不徐,他找了根木樁歇了一會兒,把韁繩緩緩地套在木樁上,手搭在肩上,似乎在舒著筋骨,他抬了帽簷,從枯瘦的眼窩裡漏出眼神,向四下望著。
觀察的人心裡皆一動,
——有了!
人一旦心緒上有了攪動,手頭上也容易鬆動。城門邊上翻炒著黑煤一般的圓砂的人因為觀察得太入神,停止了翻炒栗子的動作。糖炒栗子總是有一種傳得極遠的奇異香味,這種焦香的味道能讓久未飽腹的趕路人脾胃翻湧,人們的嗅覺往往會帶引人們的眼神,走進城門的人都不免往這裡看上兩眼。隻是這個攤主沒發覺,自己的眼神正看獵物似的,直勾勾地盯著馬匹的主人。
馬匹的主人此時卻不再四顧。
低頭,壓著帽簷,慢慢朝著一個方向移動。
他去的方向有一個茶鋪,據著街邊搭出來的篷沿、長條凳、長桌、粗製大碗,供進京的人解個渴。隔著茶鋪的布篷,是一架小商販慣用的推車,車轅吊了兩塊磚,穩著車身,車架子中間落地卡了一隻灰撲撲的爐子,爐子裡頭的炭火猩熱,上頭架著一隻大鐵鍋,裡頭的清水河沙混著糖稀炒得烏黑。
“不好,矮腳這個傻子露餡了!”
守在牆根底下的人先發覺了。
炒栗的人此時也發覺了,因為他已經對上了那雙凹陷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問:“兄弟,你城口上賣這個,定能賣得好吧?”
賣栗的熟悉這種口吻。
這是細作暴露後,有時反而激出的一種冷靜。
這才發現自己鏟鍋的手很久沒動了,他心裡產生一種懊悔,但迅疾把這種懊悔收拾起來,他也冷靜了下來,笑著揮了兩下鏟子,道:
“哪裡,都是聞著香,聞著聞著便趕忙進城裡頭去吃頓飽飯了,一日下來,也沒多少生意。”
賣栗的垂下眼,邊說話,邊撥著圓砂,左手緩緩地伸了下去,那裡有一把長刀。
不曾想,尚未等到他摸到刀柄。
對麵的人倏地抬腳,踹向了爐鍋!
賣栗的有所準備,猛然後退,舉臂遮擋,但篷子依牆而建,能退的有限,炒栗的圓砂在空中劃作一弧,接著砸散在身上,滾燙的砂迫得他大叫一聲。
那人乘隙騎上馬背,朝著斜刺裡的小道奔去。牆腳邊蹲守的三人衝了出來,一個擋在前頭想去拽住馬絡頭,另兩個追在身後。馬前腿向前一趵,前頭人的先被蕩開,這馬到底是一匹戰馬,前腿剛落地,後腿竟能猛然朝後尥蹶子,追趕的兩個一時也都被尥開了。栗子攤上那夥計的哀嚎聲傳來,三人有一刻猶豫,但乾他們這行,行動抉擇遠快於常人,其中一個反身衝向邊上的茶鋪,搶了驚慌失措的茶鋪攤主舀水的木桶子,提起就往賣栗的矮腳身上澆去。
這裡矮腳身上的圓砂碰了水呲出了聲兒。
那裡其餘的兩個,已經拽著匿在街巷裡的馬往京城西北角裡頭追去。
這細作禦馬的技術還挺不錯。
顯然事先對京城有過打探,直往西北角上府邸林立的地方穿繞過去。
馬匹在靜巷裡頭馳騖,馬蹄聲得得,鞭落聲劈劈。
校事處的兩個人伏在馬背上,尋聲追著。
突然,這劈——劈的聲音斷了。
校事處的兩人拽緊了韁繩。
這橫豎筆直的巷,若是冷不丁冒出兵器來,也避讓不及,兩人緩行馬匹,拆下腰間的刀。
在轉到一個巷子的時候,在白牆底下看到那匹馬。
馬的主人——卻不翼而飛了。
校事處的增援來得特彆快,半刻不到,副統領帶著兩隊人馬二三十來人便趕來了。
副統領:“城門指揮營的人瞧見了,說知道是我們處在抓人,不敢貿然相幫,通知我過來,人呢?”
那追的人回話:“馬在這個牆根邊上,人棄馬走了,興許是跑彆處去了,興許是翻牆進了院,隻是裡麵沒聽到動靜。”
副統領順其所指望了望院牆。
跟著的人低聲問:“怎麼辦?統領,要不我們翻進去瞧瞧?”
副統領素來沉穩,搖手,“先圍起來,去打聽這是誰的府邸,等秦司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