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手裡攥著土褐色的塤,鳳眼一轉,“三妹想選個什麼樣的?”
言子邑想了想:“選個正常的。”
大哥附和一笑,甚是迷人。
四弟:“正常的,是何意啊?”
言子邑:“大哥便是正常的。”
“大哥便是正常的。”他重複了一句。
四弟鎖緊眉頭,認真沉思:“大哥……”
二哥端起茶碗:“我這個弟弟,你三姐是說,你、我不大正常。”
……
成帝這個提議,說出來的一刹那是有些私心的,宮裡頭的宮女太監,犄角旮旯裡的閒事兒最是熟悉,成帝聽說過言侯小姐和胡卿言那段傳得繪聲繪色的過往,知道傳聞中言侯小姐“姿色爾爾”,當然也聽聞洛城言侯夫人人間絕色。帝後多年夫妻,誰又不知道誰呢,皇後當然也是順水推舟,還順道滿足了成帝那一念,說既然皇帝存了這個意思,家宴就擺出家宴的樣子來,讓幾個受寵的妃嬪、王爺,心腹寵臣一道,還從姻親裡頭攀出一項,將言侯夫人以“妹”呼之,這樣便顯得更順理成章,且聽聞言三小姐性子冷僻,派了心腹太醫先至言府,以免言府另尋借口,如此便四角俱全了。
皇後自然是賢德的。在開宴之前,還將言侯母女請到了她的宮內,敘了一番世婚舊情。皇後威儀端詳,麵上稍鬆弛,但是精氣神十足,容服光整,似乎對於言侯夫人非常好奇,見到言侯夫人的時候,眼中有了亮光,寒暄道:“本宮此番聽聞你們受了驚嚇,如今可大好了?”
“謝娘娘掛懷,煩勞宮中牽念,已無事了。”見言夫人對答得體,皇後更顯欣喜,轉頭對著言子邑使了個眼色。
言子邑著實是沒有看懂這個眼色。
但皇後如此威儀,頭一遭見麵就同她使眼色,實在太過驚駭。
皇後大約也覺得她的暗示沒有太到位,於是乎添了一句:
“正是裝扮的年紀,可得同你母親好生學學。”
言子邑心想,這怎麼是能學得來的呢?
不過此處應有“是是是”——
言子邑行了禮,低頭道:“是,臣女謝過娘娘指點。”
“好,來人。”皇後拉過言母,回頭招呼一位年長的嬤嬤。
“先出去和她們姐妹一塊兒玩吧,待前頭開了席,便領過去。”
言子邑覺得三小姐二十多了,大約已經過了“玩”的年紀,但皇後讓“玩”,不得不“玩”。
於是隻得跟著嬤嬤去,可憐她連皇後的殿內都不能仔細欣賞一番。
這宮廷重地,自然不能隨意走動,雖說這一新朝崇尚節儉,但皇家苑囿,竹木成林、樓台連綿,氣勢極大,言子邑跟在嬤嬤後麵,從皇後宮裡麵出來,高樓連綿,且有樓觀建築,頭頂上都是眼睛,言子邑不免揣著幾分謹慎,她低頭垂眼,一路發覺這宮裡的花草真是多,也沒見什麼人在那裡蒔弄花草,但瓦盆裡頭、牆腳邊上的花都伸展嬌冶,回廊曲折蜿蜒,恰好走到一個廊橋上頭,底下是鵝卵石,拱形的形製,廊橋頂上頭有頂蓋,總算少了一點從上俯下的“監視感”,才把頭抬起來,順著石階一階階踏上去,剛想四處遊觀一番,見對麵也緩緩抬升出兩個人影來,橋廊那頭走來的是一個太監,麵容紮白,邊上跟著一個精壯俊朗的男人,眉下有一粒痣,遠遠地眯著眼瞧過來,那樣子像是認識她,緩著兩步便在橋廊中間駐足看她。
那太監抬頭望了望身邊的人,對著言子邑身旁的嬤嬤使了眼色:“胡大人從舒妃娘娘那裡過來,陛下說他們兄妹許久未見了,讓先說說話。胡大人宮裡可最是熟的,煩嬤嬤到前頭平簷連廊侯一會兒。”
言子邑沒太聽懂,但說完這個嬤嬤就像從地縫裡麵鑽跑了一樣,沒了蹤影。
“哎呦,多年不見了。”神思被這句招呼帶回來。
言子邑看著這雙眼睛,目光裡含著圓滑,但從裡麵又透著歉意。
“他們說你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忽然俯身湊近,言子邑本能地往後微仰。
言子邑有些緊張,倒也沒好意思跑開,提醒地咳嗽了一聲。
那人收起探究的目光,眼皮微動,撤後一步,捧著雙臂自言道:“好像是記不得了。”
“幾年前母親還在的時候,漸漸有些癡呆,有一日她老人家問我,兒啊,母親鬻子半生,若是為母的連兒子也記不得了,該怎麼辦?你知道我是怎麼回答的?”
言子邑沒有接言,他繼續道:
“我說沒事兒,娘,我們每日晨起時起來再認一回母子,也挺好。”
他半握著拳抵著下巴笑起來,湊得近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記不得也沒什麼,你我再從頭識得一遍,我叫胡卿言。”
她的手有一點不自主的顫動,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這個軀體的“被動”,她一直覺得她和這個身體是有點緣分的,比方說她原本也不是什麼美人,又比方說:她本姓扈,叫扈子奕,名字上有相同點,就更容易找到共鳴。對於這穿越來的身體,她充滿了未知的盲點,她隻有通過身邊人的隻字片語,來填補她的盲點,但是在這個填補的過程中,她對於這個人,對於她的一些經曆產生了好奇心。
穿越這件事都沒讓她感受到一點玄學。
她此刻心跳的加速讓她感受到了。
這個身體是希望她有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