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地伸出手來,“我叫……”還沒說出口,胡卿言就垂頭看她伸出的五指。
言子邑才發覺這個禮節不對,她收回手,想了一下:“胡大人。”
胡卿言丟了一個什麼東西給邊上的太監,看著應該是賞銀,隻是布包著瞧不太清楚,胡卿言笑眯眯地看著那個太監,那個太監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言子邑。
太監走了之後,他的麵色慢慢沉了下來,瞬間收拾起了那種嬉皮笑臉的態度。
人感覺也站得直了些,隨時揚著的嘴角耷拉下來,顯得有些冷峻。
“我一直沒有機會同你見麵,我一直想要同你解釋……”
他眼神憂悒,似乎在透過她回想什麼,轉頭看向橋底遠處引激流灌注而成的水池,又望向遠處用石頭疊成的假山。
“我……”他緩緩道,停頓了一下:“當年洛城我不告而彆,並不是因為彆的,而是我進城的時候,你大伯在洛城設伏,我的人都死了。”
他說得很嚴肅,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眶發紅,喉嚨一陣抖動,又重複了一遍:“我的人都死了,”他這一句是一字一頓的說,重音在這個“都”上,言子邑被他的情緒觸動了,認真地看著他,“我沒辦法再進城做言家的女婿,我從來沒有說過你不如你母親那樣的話,這是他們胡謅的,我是直到京城才知曉‘我’說過那樣的話,請你相信我,我若是一開始便有那般的想法,”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低頭思忖,“……我胡卿言雖然是個名利之徒,那個時候沒權沒勢,但相信我,我胡卿言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必然不是那種軟骨頭。”
“我信。”
“真信?”
“真信。胡大人,我……這麼說吧,我不如我的母親美,這是一樁事實,你也不用在意我是否為了你這麼一句話耽擱了三年,如今我想通了,我沒有母親美貌,這是我自己的事,就像這個京城能夠盛得下言家,我也應該能夠盛得下這個事實……不然這輩子就陷入沉屙,再也出不來了。“
這是言子邑的感想,也是她想同這具身體說的話。
她穿越過來的時候,率先體會到的是久臥之人大腿肌肉萎縮。
連從床上走到那間屋子門前的能力都沒有。
靠在門邊大口喘氣。
“你成長了。”
言子邑笑笑:
“歲數大了,不能光長歲數,不長腦子。”
胡卿言非常認真地看著她,她還沒有被什麼人這麼近距離看過,胡卿言的眼光有一種凝視,更像是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
橋底下水聲嘩嘩而過,天氣漸漸有些熱,激流灌注的人工池沼透上一些清涼之感,水聲漫著人聲,胡卿言很謹慎,迅速地抬眼,他的樣子像什麼都不在意,卻總在觀察著周圍,言子邑也察覺到了,宮裡畢竟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她行禮先道:“大人慢走。”於是從廊橋下走了下去,剛覺得煙水迷離,找不到方向的時候,便看見適才那嬤嬤等在一處廊簷底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帶著她走過堂榭亭廊,漸漸聞到一層層不同於新鮮花卉飄來的香氣。
接著傳來一陣笑聲。
綠蔭籠罩,前頭花團錦簇,絢麗的程度越過了皇家苑囿的恢弘氣度。
那些笑聲的主人雖背對著她,但那些衣袍上的金線,在日頭底下簇簇發亮,上頭都是頗小的圖樣,隔得遠了看不太清,但料子柔軟,顯得光亮平滑,一看都是上好的質地,這些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瞧得有些出神,言子邑隻覺得一團影子朝底下撲過來。
接著膝蓋被什麼東西籠住了。
本能地彎腰垂頭。
對上一副天真圓潤的眼睛,仰麵笑眯眯地瞧她,顯得很興奮,轉頭向後嚷著:
“五姐姐,快來瞧,這個姐姐同你長得好像呀。”
言子邑被她抱得一愣,順著她的目光瞧去。
隻見那花團錦簇的一堆注意到了這裡,歇了笑語,朝著她的方向快步走來一個麵目相當清秀的姑娘。
看上去十七八歲。
隻是順著這孩子剛才的話語,朝著她的臉望過來,待相互間看得清楚明白,一張臉登時僵住了。
帶著一絲尷尬。
言子邑本能垂下頭:
“小孩子彆亂說,我同這妹子……我同這位妹妹一點也不像。”
這話顯然意在安慰對麵的人。
隻是那抱緊她雙膝的小姑娘手上一鬆,盈著的笑容逐漸消失。
——蛋殼似的麵皮皺了兩皺,像是馬上就要哭出聲來。
嬤嬤咳嗽了一聲,“言小姐,這是五公主,這是七公主。”
這是嬤嬤在提醒她,言子邑正陷入兩難,於是朝著那個小的行了個禮:“見過公主。”
——唉……真是搖車裡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
這位五公主大概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麵色轉了和煦:“不必多禮,她這個年紀,覺得是女子都有相通之處。”
這話細品起來十分得當,言子邑覺得這是一種很高的境界,於是忙點頭而笑。
“嬤嬤,這位是?”五宮主問。
“這是言侯府上三小姐,娘娘讓帶來同公主們伴一會兒。”
嬤嬤說完“言侯府上的三小姐”,言子邑覺得自己漸漸被包圍了,近看才發現這些公主身上的緞子上繡的都是蝴蝶,幾乎要同標本一樣,栩栩如生,而且每隻蝴蝶都不太一樣,不禁感歎,這是要費多大的功夫。
“聽聞你的母親,是洛城聞名的美人。”一位公主道。
言子邑笑笑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