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誇言夫人者,皆生在洛城,長在洛城,洛城這偏遠之地,許多人連京城都未踏足過,又哪裡知道天下之大,又有多少美人?”
言子邑有一種被人當麵貶低父母的屈辱感,但仍舊不響。
剛剛那五公主開口喚了一聲:“三姐姐。”
語調裡含著製止的意味。
“五妹妹怎麼了?因著剛才七妹說你同言家小姐長得十分相類,生出了些情感?”
言子邑見這公主因出聲幫了她,反而被嗆,她一向最受不了這個,於是開口道:
“美不美人的,等今日一道用膳,公主一見便知。”
那嗆聲的一急:“你明知道今日的宴沒有我們,不然胡卿言……”她說到這裡被邊上的一個拉住了。
“那勞煩言三小姐屆時尋個空出來,告知我們言夫人坐於何處,我等遠遠辨聞一番,也是一樣的。”
這話說得便奇怪了,宮裡的人你們自然是認識的,不熟悉的就是唄。
“倒也不用這麼麻煩,”言子邑麵上顯得很誠懇:“母親風姿獨具,屆時公主一望便知。”
看到對麵二人臉上發白,言子邑內心覺得一陣酸爽。但轉念過來覺得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這話有點狂了,封建社會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然給惹出什麼禍事來可是要連累小命的,風姿獨具的怎麼也該是皇帝的女人!
這麼一來,玩自然是玩不到一起了。
嬤嬤也是久慣場麵的人,既然有差命在身,就領了言子邑先到筵宴上等著,裡頭排設已畢,言子邑是設在最靠殿門邊上的位置,也未等多久,就陸續有人進得殿上來,分東西而坐,她和言母在東北最末,隔了一條中道對著西麵最後來的幾個身形皆顯得有些高壯的男子——其中一個她剛剛見過。
最後一位樂嗬嗬地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禮節性做了一個向下的手勢,口裡道:“既是家宴,這些虛禮就免了罷。”
大殿正中是一個漸高兩米的朱漆方台,成帝緩步走上去,落在了上麵安放著的金漆雕龍寶座上。
這帝王同他人之彆,大概在於——
他是鬆弛的,而底下人局促,即便是天天見的,也是這般。
尤其是這個成帝,貌似很隨意,穿的也不是很隆重,但一個真正握有權柄的皇帝,隨意中更透著威嚴。
眾人明顯同剛才不同了,言子邑也覺得自己有些局促不安。
皇帝說話語速均勻,表達清晰,一看就是一個有修養有文化的人,說了一些之乎者也的場麵話,也說了幾句打趣的話,就招呼上席麵,每人麵前擺了一張桌案,言子邑發現台階上頭那些美人都在偷瞄自己的母親,她發現言夫人之所以美,倒也不是臉有多出眾,關鍵是神態舉止,就這個夾菜的動作吧,她母親抬手,掩袖,入嘴、咀嚼,一氣嗬成,每一步都像律詩一樣,有一種節奏美,而且手非常美,筋骨勻稱,恰到好處。
“清醴盈金觴,肴饌縱橫陳。”
皇帝帶頭吟了一句。
這句估計意境上太難把握,底下應聲寥寥。
他吟的樣子有一些自鳴得意,還帶著喝了一口杯中酒,回味了一下。
接著,言子邑瞥見了皇帝陛下抖動的眼皮。
這是瞟了又沒瞟的神情——不太好意思具體詳瞟。
她看見皇後頭微微側了一下。
跟著台階上許多人的眼皮子也一陣抖動。
“按理我不該訾問,但是大家都在瞧什麼呢?”
隻聽一個聲音穿透了進來。
言子邑覺得剛才在廊橋上麵的人和眼前這個人似乎不是同一個,他雙手抱臂,側著頭向高階處望去,一副像是要看笑話的樣子,倒是顯得很不拘束。
一語未了,他又自顧道:
“我隻是瞧見我妹子看得手都直了,稍微這麼問一下。”
眾人才發現那方台座上,一位挽著高髻的妃子正一邊瞧著言夫人,一邊舉著臂,臨摹著她的姿態。
皇後娘娘很是利落,喚道:“舒妃妹妹,你兄長問你瞧什麼呢?”
陛下手裡夾了一塊糕,認真道:“物有本性,不可隨意穿鑿,譬如就這個糕吧,是寒瓜所製,寒瓜隻可在酷暑時,鮮切而食之,遲則不鮮,就如以杞柳位杯棬,倒顯得有些矯揉造作。”
言子邑古文理論水平雖然差,但也聽出來大概是說東施效顰,胡亂模仿沒有意思。這古今直男的通病,一旦認為哪個美女美,彆的人要學肯定是要否定的,甚至還可能當麵嘲諷。
這個舒妃自然是聽出來了,“臣妾……臣妾……”
說到此時,言母抬臂擱筷的手露出了一小截,手腕上的一隻鐲子露了出來。
給了舒妃一個思路。
“我瞧著言侯夫人手上那玉釧,未曾見識過,故而看住了。”
“哦?如此遠本宮倒也瞧不太清。”
“一隻玉釧罷了,不值什麼。”
“這瞧著黃綠相間的,是什麼玉?”
言母忙將手上的玉釧褪下來。
一個太監走過來,拿了一個托,將那玉釧托了過去,言子邑猜想古人的肉眼鑒定技術和對於玉的價值識彆能力應該相對比較高,都拿在手裡仰麵細看了一番,傳了一圈,傳到胡卿言的時候,他端起來透著殿門外的光仔細看了一下。他們對坐在靠門邊的位置,他轉去看那塊玉的時候,眼神看向了她,言子邑手裡的筷子被他看得掉了半截。
他扯了扯嘴角。
言子邑忙撇到一邊,碰上一個神情嚴肅的眼神,就在胡卿言邊上,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