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射 “你今日可希望贏的是我?(2 / 2)

盤臣 曠宇 4761 字 7個月前

胡卿言徹底笑了起來,走回馬邊,躍身上馬,“這話真能把我笑死,你們這些人,就是太虛偽!當初你何嘗不是‘趁人之危’呢?不過,說實話,這會子我倒有些興奮了,邢昭,有些機會,老天爺興許是不會給第二次的。”

兩人都未歇馬,邢昭身下的坐騎在馬道上奔馳,胡卿言卻從剛才落馬開始就顯得矜慎,胡卿言手掌翻出兩次,皆未出箭,胡卿言忽然瞪了馬腹,隻見得他的坐騎前蹄揚起,馬匹身軀巨大,遮住了他平射的箭身,朝著邢昭坐騎的頭顱方向猛遞了一箭。

邢昭狠勒了韁繩,急轉馬頭,眾人聽見他座下戰馬發出一聲哀鳴,馬脖子低垂了兩下,邢昭傾身掩了掩馬耳,似乎剛剛那一箭擦過了馬耳,馬受了傷,但畢竟也是久經沙場的戰馬,邢昭迅速調整了姿態,繼續疾馳,胡卿言卻不再停轉,隻一心在雨中聽辨弓弦絞緊的吱吱聲,箭身離弦,他乾脆從馬上翻了下來,又快速翻身上馬,胡卿言此時手裡是第十箭!

他掌中持弓,邢昭見其執弓所瞄準的位置,卻還是馬頭之向,那馬蹄側晃了兩步,邢昭緊持了韁繩,胡卿言卻在出箭時抬腕對準了邢昭。

邢昭從馬背上躍下來時。

一支箭像是料定了他的軌跡。

因著他胸前持弓的姿勢,釘在了他的手臂上。

場中有半刻悄無聲音。

接著漸漸有人釋負般舒了一口氣。

邢昭立在雨幕中。

把那箭頭從他的手臂處拔了下來。

箭矢落在地上。

女眷之中,已經有人嚶嚶啼哭起來。

……

等眾人回過神來,便有心細之人,紛紛因她“王妃之尊”遞上雨具,青蓮還給她裹了一件黑色的大鬥篷,隻是裡頭是濕的,外麵這麼一裹真是又濕又悶,但起碼避免了“身形畢現”的尷尬。眾人逐尊次而退,行到圍道的時候,已然沒什麼人了,到了一個折角處,隱約聽到有輕微的哭聲,循聲看去,一個同她一樣披著大鬥篷的身影貼靠在圍道邊上,隔著那兩個手掌左右的空隙,似乎在同外頭什麼人說話,後頭兩個宮女模樣不停地在往四下張望,她擋著青蓮退後一步,觀察著沒什麼動靜了才繼續往前頭走。

走到那縫隙之處,本能地側望了一下。

一個背影肩頭寬闊,垂著頭,衣服上有輾轉在濕土裡的泥色。

就這麼一瞬間,他似乎背後生了一雙眼睛。

停住了步子,隻折轉了脖頸,鷹視狼顧。

雨水裹著身體,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腳底下如同有根藤蔓生拔起來,縛住了她的步子。

正猶豫著,胡卿言的一張臉已隔著圍布兩邊的竹條,貼現在眼前,一管伏羲鼻均勻修長,鬢角貼著頰側,他提著嘴角,沒有場上的那種張揚,也沒有贏了的興奮,此時情感內藏,雨水滑過他眉心那粒痣,眼皮微微動著,眼神顯得隱微幽深。

他顧著左右,問了一句:“你今日可希望贏的是我?”

“沒有。”言子邑誠實答道。

胡卿言抬了眼,眼神轉而犀利。

他側頭:“洛城凡比射,你總為我懸心,看來……”他望向雨裡:“看來這天底下往後要少一個希望我活的人。”

“也沒希望你死。”言子邑心頭又有一種沉悶撩了上來。

她吐了一口氣:“胡帥,這天底下除了黑和白,還有同此刻的天色一般——灰。不是沒希望你贏,就是指望你死的。”

胡卿言,“這個稱謂從你嘴裡聽起來,”他側了側身:“有點……有點那個什麼……”

言子邑覺得同胡卿言在這裡說話風險太大,左右一望。

胡卿言半垂著眼,語帶調侃,“行了,彆望了,給你望得我像個‘奸夫’在同你私會。”

他咬重了‘私會’二字。

言子邑像胸口安了一個氣泵,他自己眼睛飄來飄去,就未停止過觀察四周,於是帶著氣道:

“胡卿言!你能不能注意一下用詞?”

“哈哈,你還是這麼叫吧,這麼叫我聽著舒坦,”他抱臂沉吟了一會,收了笑容道:“聽我妹子說,他冷待你。”

言子邑沒有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後頭似乎有腳步聲,她低聲道:“今日你贏了,恭喜你,先走一步。”

回到停馬車的地方,發現有一股人正候在她原先馬車周圍,中間圍著邢昭,有一半打著傘,秦霈忠騎在馬上指揮著眾人,言子邑加快兩步,問道:

“怎麼還在這裡,邢將軍受了傷,趕緊回城。”

秦霈忠道:“邢昭說了,回城不能護送王妃,起碼要來施個禮。”

言子邑覺得自己耽擱了,一點愧疚襲上來,又想到來的時候,他們都是騎馬的,於是喊道:“坐我的馬車吧。”

“這王妃你就說笑了,他一個禁軍統領,我一個校事處司衛,還弄不來一輛馬車麼?您就彆操這個心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勞王妃掛念。”

邢昭說著走近了,言子邑才發現邢昭是左臂差不多肱二頭肌的地方中了箭,現如今隻能說是包紮平整,血水滲出來摻雜了雨水混成了一種深褐色,就像紙上的一點墨,遇水暈染開來,倒顯得沒有那麼鮮紅觸目。

秦霈忠從馬上遞過來一個皮製酒壺,“喝兩口,這傷被雨水一衝鑽心的疼。”邢昭抬右臂接著,仰頭喝了兩口。

邢昭還想行禮,但抬臂一陣吃痛,隻無奈笑道:“昭初見王妃,今日卻如此狼狽,有負王妃讚譽。”

邢昭把酒壺甩給身邊的人,示意他不用攙扶,秦霈忠努了努下巴,那人會意走開,秦霈忠在馬上給邢昭擎了傘。

她想說這年頭“美強”不是關鍵,慘才是要旨,他今日三要素齊備,身邊的女眷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過來摟住他之類。

想到靳則聿說過,邢昭可能反感這個,忙捐棄這個思路。

她打了打腹稿,說:“將軍雖惜敗於胡帥,但將軍和胡帥勢均力敵,射術不相伯仲,論比射總有輸贏,今朝他贏,明日你贏,今日這個形勢,胡卿言逼人甚迫,將軍未曾有半點退縮,便是真英雄。”

邢昭垂頭,帶著幾分稚氣笑了。

這笑枯花見了都得給再開出來。

“多謝王妃,我好多了。”

秦霈忠向四周招了招手,眾人又擁過來。一眾人剛走出十步,車板上傾起“篤、篤、篤”三下,言子邑側頭,秦霈忠回馬趨身在車窗外,原是他三指掄了車轖,他壓著聲音:“王妃,王爺那裡您幫我們招呼一聲,”他指了指邢昭的背影:“今日這個情形,有些尷尬,主要怕王爺尷尬,邢昭心細,受著傷呢,還要顧及王爺。總之……啊,不管如何,我們都不會怨到王爺身上。”

言子邑麵帶懇色,點點頭:“我懂了,我會把意思帶到的,你們快去吧。”

回到王府言子邑散開頭發,一邊懷念吹風機,一邊努力擦乾,頭發太長,有些不耐煩,自己兩個手指粗暴地搓著,青蓮幫著她一道,動作相形之下顯得極為輕柔。她招呼了常樂去打聽王爺什麼回府,等到頭發乾得終於差不多了,前頭也來了消息,說王爺回了書房,言子邑挑了一件棗紅的長裙,囑咐青蓮等人留在屋裡,青蓮不明就裡,問了一句,“小姐,這麼晚了你上哪兒?”

“夜奔。”

“啊?”

她笑了,“我去會會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