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話音一落。
隻短暫的沉寂。
見邢昭躍下馬背。
解下手上的皮質護具,重新在小臂上纏繞上縛繩,最後習慣性地把那縛繩尾端咬在嘴裡,係緊。
胡卿言看著他。
臉上終於浮上了他一貫的笑容。
抬手掠過頭頂。
一個銀亮的圓物在空中拋了一道弧線,場角胡卿言的一個武將反應極快,側奔了兩步把那圓物接捧在了懷中。
眾人順著那軌跡,定睛一看,原是他把頭戴的兜鍪擲了出去。
“胡帥!”
場角胡卿言手底下的人擔憂地喚道。
胡卿言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言。
接著半帶著笑容,一邊看著邢昭,一邊兩手懸在身側,緩緩地解著鎧甲的係帶。
邢昭歎了一口氣,無奈似地回扯了一個笑容,抬手招了招遠處的伺從。
場中諸人看著二人甲胄皆從身上卸了下來。
緊接著一個手指在弓箭一端固弦的地方旋扭,令一個俯身,快速地檢視馬蹄。
他們二人行動間乾淨利落。
幾乎是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
觀者皆能從中感到戰場上的緊迫。
言子邑看得額頭的筋突突突地直跳。
周圍女眷發出的驚叫聲已經不能在緊張和興奮中調勻了。
當然調不勻太正常,兩個人把張力拉滿,是恐懼中帶著蠱惑。
言子邑覺得額頭神經好像跳得有些紊亂,熱跳中帶著些冷跳,便抬手去摸。
涼涼的。
拇指揉過食指指腹,是水。
仰頭,細密的水珠落入眼中,眼睛下意識地一縮,頭頂一片濃密的烏雲集合似地,從四麵移行著,快速攏來,似乎就在這仰頭的時間裡,從上空卷入萬千細密的“箭雨”,一下子便掃滿了整個圍場。
心裡一陣高興,覺得這雨來得太及時,轉頭想同青蓮說兩句,卻見青蓮一個勁兒在帳中轉悠,口裡懊惱她的“失職”——未曾攜帶雨具。頭頂百會穴一涼,看了看圍著紗帳,雨水順著紗線的走勢或快或慢地滾落到帳底,頭頂上的帳布更像古舊的屋簷,滴水啪啪地直打下來。心想這玩意兒簡直純粹□□,連個最基本的擋雨功能都沒有,還不及一個雨篷,眼角瞥見側前帳中五公主的身影卻向外踏了一步,抬手製止了給她打傘的女侍,依舊佇望著場中。
順著她的目光,落在底下相對著的二人,總算能“因天氣原因”避過去,不至於有你死我活的風險,不然弄出什麼好歹來……她望了一眼高台處——
突然——
聽得山下兩匹馬一陣嘶鳴——
場中有人驚呼道:
——“快看!”
隻見馬上二人身形騰動。
也不等誰人發令,兩匹馬就在這急雨裡,在圍場中縱馳起來。
就在這時,高台一側傳來一陣鼓聲,那鼓吏雨中擊鼓助陣,鼓桴急促,每一槌都近乎敲在心口之上。
彈指之間,兩人已交第一箭。
言子邑胸口猛然一悶,見兩人都伏在馬背上,
——還活著
心裡才剛一鬆,兩張弓又打滿了。
言子邑注意到,兩人拉弓都完全換了姿勢。
從言子邑側方這個視角望過去,看不清箭矢,隻能看到兩人長弓拉箭的動作。
邢昭持弓在側身,左臂張弓,弓弦和箭尾抵在胸肋處,橫弓至前的時候,箭矢離弦之前,有一個向下壓腕的動作。
滿弓的時候像有一個短暫的停滯。
出箭的速度卻又極快。
寬弓重箭,羽矢破空之聲,淩駕於鼓雨雙聲之上。
邢昭一箭離弦,胡卿言幾乎是同時把垂在腰底的弓抬起來。
翻掌向上,水平端在手裡,箭是平行飛出去,沒有什麼弧度,使得更像是弩·箭,而非弓箭。
這裡一箭飛快地躥出去,交在雨中。
馬、人、弓箭合為一體。
眾人又是一陣驚呼。
場中凝神屏息,轉瞬之間,六箭已畢。
底下的雨也漸有些積蓄起來,馬蹄踏過坑窪迸濺出水花來,兩人避箭,不時驟停急轉,倏然——
胡卿言的馬蹄一滑,一頭栽向場邊——
胡卿言借著馬跌倒之勢躍開兩步,背向邢昭。
眾人看見邢昭張開的弓垂了回去。
緩了一口氣。
胡卿言折轉回來,看著他,嘴角微翹地詢問道:“邢昭,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沒要呢?”
“趁人之危這事,或許對你不難。”邢昭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