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圈的人都是雇傭來的本地的地痞流氓,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也同桃花裡的鄉民一樣白了臉,互相對視掙紮著不敢向前。
馬車內的人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葉碎末,深深吸了一口氤氳茶香,又不急不緩地品一口香茗,才接著慢悠悠道:“我隻給你們一盞茶的功夫。”
這話是對雇傭而來的人說,話語輕飄飄落下:“殺不乾淨,你們也與這群賤民一同作伴吧。”
“我不乾了!”
有人軟了手腳,手中的兵器砰的一聲滑落在地,軟成麵條似的兩條腿打著顫就要往外跑。
人還沒跑出包圍圈,就被站在最外圍的侍衛截了胡,侍衛眼也不眨一下,手起刀落,刀光閃爍間連慘叫都無法發出,血花四濺,染紅了還未完全衰敗的粉白桃花。
人群更加嘩然、氣憤。
“真是掃興。”
那人把茶盞重重地往茶桌上一放,茶水如同血水一般四處飛濺,在深紅色的茶桌上暈開。
“一個不留!”
帶來的侍衛“聞弦知雅意”,神形如鬼魅,一呼一吸之間竟然就收割兩條人命!
“跟他們拚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桃花裡的鄉民應聲而上,手裡拿著被煙火氣息醃入味兒的“武器”就向前衝。
人命至賤,也至貴。
刀光劍影,兵戈相交,粉白的桃枝與嫩綠的新芽被鮮紅與熱浪交疊浸染,血色掩埋的土地之下,是寧折不彎的靈魂。
到了這時,那車中的那人竟然掀開了車簾,腦袋支在車窗前,饒有興味的看一群人倒在劍光刀刃之下,一群人頭顱滾地,雙眼染著憤怒與不滿,始終不肯閉合。
梁清安心中酸澀,隻覺得有什麼東西要被怒火衝破,習慣性地握了握右手,這才驚覺手中好似少了一把劍,她折下一枝桃枝,提起步子就要向戰局中殺去!
“阿清!不要去!”
梁清安轉頭,見即墨姝淚眼婆娑,瑩潤的小臉煞白,眉毛細細的,唯有唇瓣透著如同桃花一樣的粉白,她嘴唇上下張合,淚珠又從粉麵滾落。
“阿清,不要去。”
聲音淒淒,眼波惹人憐。
“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你而死嗎?”梁清安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荒謬至極,心中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舔舐著凍冰,燃燒與破冰之間,隻餘薄薄一層。
即墨姝不回答,隻是眼波愈發可憐,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滾落,與鮮血、花瓣和周圍人的廝殺叫喊一同落入泥中,風攪碎泥土,隱沒不見。
她張張嘴,聲音囁囁:“阿清,會死的,你去了會死的。”
即墨姝垂下雙眸,抓住梁清安衣角的手微微顫抖,很快又揚起眼睛,淚珠明亮模糊遮人眼。
梁清安怒火中燒,扯下即墨姝緊拽的手:“明明是你教我!你教我……”
腦海中浮現一張和眼前人一模一樣的臉,同樣如水般柔軟、溫柔,眉眼之中卻藏了一股凍人的寒冰,她笑盈盈,話語卻像是一把利劍。
月光清冷,水波粼粼,鐵騎踏穿罪惡,血色與叫喊之間,她說:
“阿清,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能做,因為你做了就是頭破血流、粉身碎骨、甚至賠上一條性命,可是,還是要做的。這世上的人,不是每個都可以隻求想與不想、能與不能的。”
“有時候,信仰、理想和一些其他的事情,都遠遠高於苟活的生命。”
“倘若隻權衡利弊,這個世界早該亂了,正是因為總有些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大虞才會是如今的模樣。”
月光照得她的眉眼愈發明朗。
“阿清,我之所願,就是創造一個如我記憶中那般,不拘士農工商、貧民還是世族,人人都能平等、自由地生活的大虞。”
“我要讓女子同男子一樣,站在朝堂之上,我要告訴她們,你是女子,便不必拘束於世俗對你的規則束縛,不必做任人肆意玩弄打扮裝點的聽話木偶,你是什麼模樣,女子便是什麼模樣。”
梁清安閉了閉眼,睜開時眼中已無怒火:“我早該想明白。”
“你不是阿姐。”
“即使容貌相同、名字相同,你也不是阿姐。”
“這問心階的幻境做得可真夠粗糙的。”
風停了,叫喊聲停了,廝打聲也停了……
粉白花瓣停滯在半空之中,梁清安仿若看不見般,接著道:“阿姐才不是坐以待斃的懦夫,強權與惡鬼的壓迫,隻會激起她與之搏鬥的勇氣,變成支撐她一次又一次與惡鬼搏鬥的利劍。”
桃花娘子化作碎影,周遭交戰扭打在一起的鄉民也寸寸碎裂,隻剩滿樹桃花盛開。
明玄換了一身天青色的寬袖華服,苦相的臉帶了笑意:“歡迎加入雲渭學宮。”
梁清安又閉了閉眼,擠掉眼角微不可察的水痕,從大虞離開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就有些想阿姐了。
再睜開眼時,她的眼中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目光看向明玄:“問心階,問得究竟是什麼?”
“我猜到你會問,所以才會特意來一趟。”
明玄的神情沉了沉,悠悠歎了一口氣,才接著道:“問心階問得,的確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