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什麼去?飯都沒吃完呢!”譚阿婆衝著他的背影喊道。
“吃飽了吃飽了!”譚阿翁的回應中夾雜著些許不耐煩的情緒,但他還未走幾步路,就又冷不丁地撂下一句,“阿昭啊!你不是無家可歸的小娘子,我和你外婆既然在這了,便不會少你一口飯吃,今晚,先同你外婆擠擠睡吧,明日再叫你外婆拾掇間屋子出來。”
說罷,譚阿翁即推開房門進了屋,餘靜昭也強行咽下一口飯去,勉強應聲。
確實,如廖粟粟所說,譚阿翁性情著實有些彆扭,但他竟不知怎的破天荒地將她留了下來,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至此,餘靜昭終得一喜一憂。
喜在餘靜昭找到了居所,不用再流離失所遭人厭棄;憂在她心知肚明,從今日起,她再過不得往日的清閒日子,此後的每日都是乾不完的農活,流不儘的汗水,若是乾得不好添了麻煩,沒準她又會被再次轟走。
總而言之,若不趕快想出些辦法,之後必是日日刀尖懸梁。
白日裡還惱人得燠熱,夜裡倒是涼得出奇。
江南鄉下的夜裡還浮著一股水氣,夏蟬的鳴叫還未停歇,幾隻小蟲順著窗欞的縫隙飛進屋裡,繞著昏黃的燭火跳著專屬於它們的秋夜之舞。
這般靜謐的夜裡,餘靜昭卻遲遲無法入眠,並非積食所致,而是她心思鬱結,思慮過多。
縱使千般顧慮,她還是輾轉幾番,最終強迫自己迷蒙地合上了眼。
明日之事,明日再做決斷也不遲——她是這般想的。
不過世人皆知,嬌生慣養的小姐怎可能隻一夜之間便乾得好粗重的農活,餘靜昭自是不例外。
即便她表態想幫忙,卻水也提不動,菜也不會切,柴也燒不了,隻顧得上自身,而儘給他人添亂,哪怕其他人都並未怪罪於她,她依然於心有愧。
正當她手忙腳亂地為水缸添水時,譚家的木門忽然被叩響,眾人的目光齊刷刷都彙集在門口。
餘靜昭本打算做完手頭上的活兒再乾其他,卻被譚阿翁叫住,讓她前去開門,於是她也隻好作罷,理了理衣衫,拍落手掌上的灰土,小跑著將門閂抬起。
待門開出一道縫隙,餘靜昭即刻認出了眼前這人,他正是背著背簍衝她淺笑的廖亦昂。
“有什麼事嗎?”餘靜昭扒住門把問道。
“今日趕集,想來問問你去不去。”
“趕集?”
“嗯。去鎮上。”
餘靜昭也不知如何作答,隻是愣愣地瞧著他,心中有些猶豫。
這時,廖亦昂忽然湊了過來,對她小聲耳語道:“我知你做不慣家中農活,讓你去趕集總要比這些家事容易些,嗯?”
餘靜昭即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思索一番,接著將門扉的縫隙合上幾寸,回道:“我知你的好意,但既然我已經在此住下,早晚得做上家務。我既已不是大小姐,便不得再擺大小姐模樣,做不好就慢慢來,躲著不做絕非良策。”
被餘靜昭這話噎住,廖亦昂剛想啟齒解釋,卻被屋裡傳來的譚阿婆的聲音打斷。
“是阿昂吧!今日恰是到了趕集的時候,不如你帶著阿昭一同去鎮上吧!去選些你要的物件。”
沒想到,餘靜昭剛說出那些話,就被自己外婆打了臉,她瞬間扭過頭去看向譚阿婆,本想著回絕了,卻看見譚阿婆同時正一臉慈愛地望向她,嘴裡做出“去吧”的口型。
她想,必是外婆也瞧出了她的窘迫,許她個麵子。
既是如此,餘靜昭也不好拒絕,隻能歎一口氣後放下手中的木桶,收拾收拾便背上了筐子出了門。
二人並排走在通往鎮上的小道上,一側是鬱鬱蔥蔥的灌木和高大的常青樹,另一側則是高聳的山林,也多虧了這些植被庇護,這路上倒是沒曬著什麼太陽,陰涼舒爽。
越想越在意,即便是原主,餘靜昭對廖亦昂的印象也不深,二人幼時相比也交集不多,可現如今,他這般粘她,莫不是對她有其他心思?
但她早些年就已出嫁啊,縱使如今她已被夫家所休,卻仍是棄婦,雖說不當有自賤之心,但他廖亦昂這般年紀,自是值更好的,何必纏著她?
不行,必要將二人之間的關係說清!
一咬牙,餘靜昭立馬轉過頭來麵向廖亦昂,可當她剛要啟齒,忽地,原處即傳來一陣呼喊求救聲,二人的目光霎時就被一齊吸引了過去。
隻見二人跟前,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朝這邊跌跌撞撞地奔來,嘴裡有氣無力地喊著還算清晰的“救命”。
廖亦昂見狀二話不說飛奔地迎了上去,趕忙伸手拖住那男子的雙肘,接著將其用身體支住,口中也一直安撫他的情緒。
餘靜昭則不緊不慢地走到兩人一旁,雙手環在胸前斜眼仔細打量這人的一舉一動。
“救……救命……”那人口中一直喊著,甚至還將手死死拉住廖亦昂的袖子,一副絕望可憐模樣。
“怎麼回事?你彆怕,若是遇上了難處,我們會幫你們報官的。”廖亦昂一臉焦急,匆忙察看那人傷勢,可他四處瞧了瞧,卻沒見血跡。
“不……不,小官人……我隻是……隻是家中受災……是故逃難至此……不必……不必報官……”
“那我們將你送到醫館去吧!”
說著,廖亦昂便作勢要將他抬起,但那人顯然麵露慌張,急忙扯住廖亦昂的胳膊,不停叨著“不用”二字。
餘靜昭當下就看透了眼前這人拙劣的把戲,但又被好奇心驅使,裝作一副看破不說破的模樣來,站在一旁看熱鬨。
“在下名叫時裕,是彆處來的,怎奈老家遭了災,一路上都找不到家人,我便一直向南走,便來到了這裡,遇見了小官人和小娘子,我實在是無處可去了,求求小官人小娘子就將我帶到你們村裡找間破屋住著吧!我能乾活的!我什麼都能乾!定不是吃白飯!”
“這……”廖亦昂雖想要幫忙,卻也拿不好主意,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餘靜昭的眸子,希望得到她的回複。
餘靜昭自然不會輕信於人,因此並未做出反應。
而廖亦昂卻是菩薩心腸,他長這般大,從未遇見真正的惡人,再者就是瞧著眼前這人甚是可憐,顧慮之下,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餘靜昭倒是沒料到廖亦昂竟會這般輕易就應了下來,趕忙邁出一步上前製止:“你們無處可去自是可以去鎮上,鎮上能做活抑或是過夜的地方可要比我們村中多得多。”
“小娘子,我二人若是真有這個閒錢便也不會流落至此了……”時裕蹙起眉頭說道,眼眶中還盈著零星淚水,在斑駁的陽光下閃著光,“我們隻想去村裡找個破屋破廟待著便好……”
“你們?不止你一人?”餘靜昭抓住了此人話語的漏洞,立馬追問。
“正是,我還有一發小,他有些病了,我便將他先擱置在陰涼處了。”
不得不承認,此人賣慘倒是一把好手,撲棱棱的大眼睛飽含著淚水,多瞧幾眼就覺著他甚是可憐,加之他給出的理由當真不好反駁,若是真就這般丟下他二人不管,便成了狠心之人。
廖亦昂也看出了餘靜昭的為難,索性替她應了下來:“你們就先同我們回村吧,改日去鎮上尋個工作就離開吧。”
見他發話,時裕即刻轉悲為喜,用力點了幾個頭,扭身就朝樹下跑去。
沒多久,就見他攙著一人緩緩從樹叢中走了出來,那人瞧著同時裕差不多年歲,當下卻是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
兩人踉踉蹌蹌地走到餘靜昭跟前,還像樣地作了個揖,接著,另一人拖著孱弱的身子,艱難啟齒:“多謝小娘子小官人,在下蕭四。”
“我叫廖亦昂,她叫餘靜昭。”廖亦昂直起身子向二人介紹道。
突然,蕭四猛打了一個顫栗,惹得時裕趕忙瞥了他一眼,但二人動作甚微,餘靜昭還未察覺。
“我們現下要去鎮上趕集,你二人是跟我們同去鎮上,還是待我們歸來再同我們進村?”
“同二位一起,同二位一起。”時裕笑臉盈盈地答道。
於是,餘靜昭便助廖亦昂將背簍背上,回頭看了幾眼時裕和蕭四,便再度啟程。
見二人走得遠了些,時裕這才拿肩頭頂了頂蕭四,壓著聲音問道:“阿驌,你方才是作甚,何故打了個寒顫?”
蕭四作苦地眯起了眼來,淡淡說:“餘靜昭這個名字,對我而言,有些淵源了……”
“怎說?”
“也不知是不是她……”蕭四咽了口口水,胸口跳得厲害,“我不是同你說過我早幾年在家中已成了親嗎?”
“沒錯。”
“而我那娘子的名字,正是餘靜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