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太陽刨了好些天的地,每次歸家都渾身酸痛,在餘靜昭心裡,當下她每日期盼的,隻是乾完活兒回來衝個涼、泡個腳。
不過多虧這幾日的辛勞,餘靜昭的食欲都好了不少。
這些時日來,餘靜昭每日都早早跑到村口破屋叫醒蕭四二人,當然,她是個信守承諾之人,來此絕非空手而來,而是帶著兩份早餐來的。
多虧這幾日緊趕慢趕,她的果基魚塘終於修得有模有樣——
魚苗和幼魚放了、排灌做好了、果樹移種了、塘邊的茭白等蔬菜也都栽上,眼下隻要多加照看,收成自是不會差的。
當一切終於大功告成,即便是一身蠻力的時裕都生生癱在了溪邊,脫下鞋襪,把累腫的腳踩到溪中,任溪水衝走他渾身疲倦氣,叫綠蔭蓋住他操勞的雙目。
蕭四也趁機向後倒了半分,反手支著自己,腦袋後仰,閉目養神,感受片刻陰涼。
在二人享受之時,餘靜昭牽著阿虎走過來,懷中抱著兩個土黃的柚子。
她是見他們累壞模樣,徑直走到了上遊處,舀起一捧水洗了洗柚子,就帶著阿虎一同開始剝柚子。
眼看黃澄澄的柚子皮被剝開,露出裡頭鬆軟厚實好似棉花的白肉,一個果實碩大的柚肉便呈現在他們眼前。
剝柚子濺出的汁水順著溪水帶出的涼風向下遊飄去,一股濃厚的柚子清香登時竄入時裕的鼻中。
他立馬神清氣爽,向餘靜昭討要一片柚子來吃,餘靜昭則淺笑一聲,清了清柚肉上殘餘的絮子,邊向他那便走去邊用力掰開,一半給了時裕,另一半則給了在一旁看著的蕭四。
柚子剛入口便爆出香甜的汁水,一解二人整日的疲憊。
在遞給蕭四半邊柚子後,餘靜昭轉身就接過阿虎手中艱難剝皮的剩下一個柚子,三兩下便剝好,塞了三分之二到阿虎懷中,阿虎也用牙齒咬開柚子高興地吃了起來。
“乾完今日便也差不多大功告成了!”餘靜昭單手撐著自己坐在了蕭四身旁,一臉輕鬆。
“差不多?”蕭四邊剝邊問道,“還有哪裡要幫忙?”
餘靜昭突然輕笑一聲,學著時裕的模樣合上了雙眼,讓每寸發絲裹著清風飄揚,答道:“當然是收獲了。”
悠悠的山風染得餘靜昭語氣都變得溫和十分,伴著溪水流過石縫間奏出的汩汩聲,當下的瞬間盈滿了輕快。
在蕭四眼中,眼前他的這位娘子好像與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在她散落的幾縷發絲被山風撩起、略過她小巧的鼻尖的瞬間,蕭四靜靜地看向她,思緒刹那被拉回到三年之前。
在他的記憶中,是從未見過自己娘子的,他與餘靜昭的婚事也是遵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說來操辦的。
他生在書香門第,父親與兄長無一不在朝為官。
作為蕭家幺子,他自當也是要入仕的,不過他自小便被母親溺愛,養成了一紈絝胚子,不戀書卷,喜愛玩樂,甚至因此還被父親罰跪過好幾次祠堂。
而與餘家結親,卻是他做過最順父母心意之事。
起初他父母本是看不上這樣一個商賈出身之人的,但怎奈一日他太婆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劫持,是餘父舍財將她救了下來,他太婆甚是感激,便許諾讓他娶了餘家獨女。
在他看來,之所以娶商賈出身之妻的是他,不過是因他家人都覺得他成不了大器,就隨意打發了他的後半生去。
但他們對他人生的操控,也止於他拜堂之時,之後,他的自由便隨著他的離去終落在了他的手中。
思憶至此,他也未曾發覺自己竟盯著餘靜昭出了神,在餘靜昭好幾聲叫喚下才回過神來。
突然之間,二人雙目對視,下一刻又飛速地移開了目光。
“這幾日辛苦你們了,這是工錢。”餘靜昭邊說,邊倉皇地從荷包中掏出一些銅板,忙慌塞到蕭四手心去。
可蕭四瞟了一眼便攤開手掌,將銅板遞了回去,說道:“當初說好了不要工錢,那就是不用,況且我們這幾日還吃得是你家的飯菜,這已然足夠。”
“放心,沒給多少,你們幫我乾活,飯菜是必然要包的,但工錢也絕不虧欠,你們當下不容易,要錢的地方多,還是拿著吧,一點心意罷了。”餘靜昭說著又將蕭四攤開的手指扣回他的手心,繼而將他的手推了回去,連連拒絕。
然後,她慢慢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再將阿虎牽起,向蕭四二人作了彆:“後會有期,這幾日很是感激,望你們在鎮上能找到稱心的差事,安頓下來。”
望著餘靜昭漸遠的背影,時裕悄悄向蕭四挪了挪屁股,刻意湊近壓著聲音問:“阿驌,我覺著你這娘子人還算厚道嘛,竟還真真給了我們工錢,不過我很好奇,當初你為何要棄她而去啊?”
蕭四不語,隻用了些力將時裕搡開,垂下頭歎了口氣。
是啊,當初自己為何那般決絕地就走了,這三年來,餘家究竟發生了何事?他蕭家又發生了何事?
肆意的秋風卷起他翻湧的思緒,綿綿不絕。
牽著阿虎回去的路上,餘靜昭從兜裡掏出了一塊飴糖,在阿虎眼前刻意晃了晃,阿虎也被誘得張大了嘴,跟著左右晃動的餘靜昭的手扭著頭,不一會兒就從嘴角滴下一滴剔透的口水來。
餘靜昭不禁發笑,瞧阿虎嗞溜一下將口水吸了回去,繼而又配合著張大嘴巴,便也決定不再逗他,輕輕將飴糖丟在了他口中。
吃到飴糖的阿虎笑得可歡,一個勁兒地在餘靜昭身邊說著“謝謝阿姐,我喜歡阿姐”之類的話語。
可餘靜昭知道,無論是買飴糖的錢還是蕭四二人的工錢,都是她向外婆借來的,有借有還,這個錢她還是要還上的。
不過如何還?這就是個難題了。
於是她上了山,想去看看山上或許有野味能讓她捉了去賣些錢來,誰知即便她一再讓阿虎回去,好奇的阿虎卻硬要跟上,無奈之下,餘靜昭索性也就將他帶到身邊。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餘靜昭左顧右盼,突然,她在低頭看路時,無意瞥見幾片綠油油的葉子交疊在一起,定睛一看,這不是野生山藥嗎?
她記得出門時瞧見外婆曬了一批好棗,正巧可以挖幾根山藥回去做棗泥山藥糕!
於是一轉身,餘靜昭就問阿虎道:“阿虎,你可曾吃過棗泥山藥糕啊?”
小阿虎連忙甩甩頭,兩頰的嬰兒肥又抖動起來。
“那阿姐給你做著吃可好?”
阿虎點點頭。
說著,餘靜昭便拿起鋤頭刨了幾根出來。
這野生的山藥長得就是同一般人工種植的山藥不同,歪七扭八的,好不容易刨開一點土來,又被它七拐八繞的樣子害得斷成好幾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