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夢 “小辭?小辭?”(1 / 2)

妄卿辭 柳竹眠 4210 字 10個月前

元和十三年,入冬以來雨雪不止。

這日雪下的極大,玉絮紛飛撲麵來,闔宮上下萬籟俱寂,烏雲漫漫遮蔽天日,猶如天幕濛濛籠罩,直壓得人噤聲低眉。

太極殿建立在皇宮最高處,整座殿宇高約數丈,周身雲霧繚繞,遠遠望去,巍峨莊嚴氣勢磅礴,似與天際相連,不可撼動。

殿下有長長白玉台階,筆直延伸至寬闊地麵,那裡早已覆蓋層層厚雪,皚皚白雪裡,烏泱泱跪了一地人。

冰渣子幾乎掛滿全身,地上積雪淹沒腳踝,還在不斷往上攀延。

雪地裡的人佝僂脊背,目光渙散,卻始終望向天頂,帶有點點微薄希冀。

徐涴負手緩緩拾階而下,自風雪中而來,渾身卻無一絲濕意沾染。

她目不斜視,薄唇輕啟。

“皇後有令,誅殺。”

輕飄飄的話語融散在凜冽寒風,夾雜著朔朔雪花落下,透過衣衫刺入骨髓,冰寒徹骨,擊碎最後一線期許,徹底枯萎低垂下去。

數十人一陣騷亂哭喊,人群攢動不止。

忽有一人高喊————

“我乃郢王蕭棟,皇室宗親,爾等豈敢!”

隨後騷動更甚,求饒覲見之聲響徹雲表。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天降異象,大雪不止,良田糧苗被毀,凍餓死者日以千數!”

“大凶!此乃大凶之兆!”

“大梁危矣,大梁危矣......”

鶴發老者蹣跚著直起身,顫巍巍脫下官帽,蒼老年邁的聲音掩蓋不住的絕望,仰天赫然一笑。不待行刑,朝著刀口抹脖子過去,鮮血如天女散花四下飛濺,融入一地銀霜,化作一片殘陽。

幾滴殷紅飛濺在陸奺辭蒼白的麵龐,不覺溫熱,未曾滴落,很快凝結成冰珠,如紅玉珠石點綴其上。

刀劍不長眼,一起一落,求饒哭喊悲憤聲戛然而止,一道接一道身影倒下。陸奺辭眼底隻剩血紅一片,彙成河流,向她流淌而來。

太極殿高高矗立在上,她一人跪地,隻身陷在屍身血海中。朵朵雪花覆蓋在她濃密纖長的睫毛上,將化不化。風雪交映間,隱隱見得一雙淺色雲頭鞋履,鞋邊繡有淡藍色牡丹,鞋頭雲朵層層,霎是好看。

尚儀局當值幾年,僅一眼,她就瞧出這是蜀繡製成的錦鞋,十位繡娘不分晝夜苦繡一月尚得一匹的布料,此時被人踩在身下。

陸奺辭艱難抬頭,此時的她幾乎已經凍得失去知覺,發皺的衣袂寒霜滿覆被吹得呼呼作響,血色儘失的嘴唇微張幾下,都未發出聲。

是徐涴,還是該叫謝涴?

一樁血案,偷天換柱。再次相見,她叩首磕頭,喚一聲徐舍人。她知有些秘密不能戳破,從未上前相認。

目光再向後瞥去,孫安掛著溫和的笑容,眉目清秀,一臉無害。

一個時辰前,她便是被孫安,皇後身邊當紅內侍虜到此處。滿地的朝服官員,隻她一人著宮衣,跪在積雪裡。

徐涴莞爾淺笑,低身輕柔地將她額前鬢邊濕噠噠碎發撥開,眼中卻無笑意,銳利鋒芒將雪霜彆開,直直刺入她眼底,將她緊緊鎖住無處可躲。

“小辭,先帝密詔在何處?”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陸奺辭張開嘴,聲音嘶啞斷斷續續。寒風呼嘯著從喉嚨灌入體內,吹進五臟六腑,直達骨頭縫兒,帶來陣陣刺痛。她不禁折腰捂住嘴,大口嗆咳起來。

徐涴笑容漸漸消失,接過一方錦帕,將蔥白指頭細細擦淨,丟棄在雪地裡,血水漸漸侵蝕。

“翰林院崔珣......與你相熟?”

雪還在不斷落下,隔著揉皺的血色錦帕,徐涴陰鶩眼神掩在急冽凜風中,裹挾絲絲殺意撇來。

陸奺辭低頭不語,凝視血水許久,忽而朝她笑起來。麵色蒼白如雪,身形單薄消瘦如紙,與漫天飄絮似融為一體,頃刻間便要消散於天地。

“涴姐姐,蘇姨......是你殺的嗎?”

徐涴神色一窒,目光陰沉的可怕。陸奺辭口中的蘇姨是她的母親蘇青。

她本名謝涴,前宰相謝道淵孫女。八歲時謝相因貪墨下獄,全府抄沒,女眷沒入教坊。後來蘇青死在教坊屋內,被人發現時現場隻她一人,持著一把滴血的彎刀,渾身是血。十六歲的謝涴百口難辯,押入大理寺牢獄,第三日便傳出暴斃而亡。

誰曾想,已經死了的人會出現皇宮,成了當朝女官,皇後的得力乾將。

風刮得更猛烈,似要將人卷進旋渦裡。

孫安縮在狐毛大氅裡,連打幾個噴嚏,吸了吸鼻子,不耐的打斷徐涴的沉思。

“徐舍人,可不是與陸氏敘舊的時候?皇後娘娘還等著回話。” 他的聲音陰柔至極,仿佛割人的刮骨刀,刀刀要人命。

徐涴杵在雪地裡,頭也沒回,語氣頗為不善,“不牢孫公公操心,我自會向皇後娘娘交代。”

孫安也不惱,搖晃著腦袋,從一旁侍衛手中奪過雁翎刀,掂量一二,笑嘻嘻道:“既然陸氏不知,徐舍人您不如親手殺了她?這不正正向皇後娘娘表明忠心。咱家也好作證,陸氏雖是您舊識,您亦未曾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