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不太明白,“你數這個乾嘛?”
林久輕聲說,“你猜,劉邦還會不會回來?”
係統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三秒鐘之後,他身上忽然竄過一陣電火花。
“臥槽!”係統大叫起來。
“你乾什麼了?劉邦不就去送個信嗎?怎麼就回不來了?”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到林久曾經說起過,用【金杯】裡的酒使劉邦魂飛魄散。
繼而想到這條河在下遊被築了堤壩,現在這段河道已經變成了一個人為的水庫,而水庫裡正蓄滿水。
不不不,蓄滿的那根本就不是水,是【金杯】裡的酒!
係統沒有正麵承認過,但林久有句話說得沒錯,劉邦是因【招魂】而重返人間的亡魂,得到過太陽祝福的【金杯】很克製他。
當然,【金杯】裡的酒沒那麼強力,還沒到劉邦一沾即死的地步。
然而,然而現在劉邦要麵對的酒,也並不隻是“一沾”而已,而是蓄滿了一整個水庫!
那是足以流經帝國全境、解除地上旱災那麼多的酒!
如果、如果劉邦被泡進了那麼多的酒裡——
那跟把活人泡進濃硫酸裡有什麼區彆?
劉邦在三秒鐘之內就會魂飛魄散,連一點渣滓都留不下來。
係統喃喃說,“劉邦……回不來了啊。”
他的語氣有點悲傷。
林久有點迷惑,“你是不是搞錯了?我讓你猜劉邦還會不會回來,怎麼就變成他回不來了?”
係統一整個大震驚,“你沒用【金杯】裡的酒讓劉邦魂飛魄散?”
林久比他還震驚,“你怎麼還惦記著讓劉邦魂飛魄散呢?他得罪你了嗎?”
係統傻了,“我,你——”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
林久說,“我的意思是,讓你猜劉邦會不會逃跑。”
係統又震驚了,“等等,劉邦為什麼要逃跑,等等我——”
林久不說話。
係統忽然意識到什麼,“臥槽!劉邦看出來你準備弄死他了?!”
“不對不對,你沒想弄死他,但是他可能會以為你要弄死他。他不相信你啊?”
林久沉默。
係統:“給我速效救心丸!給我呼吸機!道可道,非常道……”
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野地裡忽然響起一陣鈴鐺的脆響。
劉邦駕著驢車,慢悠悠地從地平線上走來,他身後夕陽磅礴,落日融金,金紅色天空輝煌得無法無天。
他回來了!悠閒得像個村夫,披掛著夕陽又莊嚴得如同英雄!
英雄乘著驢車走近,高高地昂起頭顱,他在神女麵前還從未顯露過如此驕傲的神態,不退不讓,不閃不避,與神女對視。
神女手捧金杯。
劉邦從驢車上跳下來,他走過來,伸出手,手握一束卷起來的絹帛。
他把這卷絹帛遞給神女。
空氣都像是在這一瞬間的對視中凝固,風都不敢吹動絹帛的邊角。
劉邦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但這點笑意絲毫無損他的氣度。今天他是英雄,也是皇帝。
他手中的絹帛黑底紅邊玉軸,是天子詔書的製式。
然後,他慢慢地展開這卷絹帛。
他一直笑一直笑著……七十年前的鴻門赴會,想必也不過就是這樣的膽氣了。
這是劉徹下發的詔書,措辭繁複而又華麗,有楚辭和九歌的餘韻,是凡人最莊嚴的辭令,遠比從前劉徹下發的每一道詔書都更莊嚴,甚至比漢室七十年以來,任何一道天子詔書都更莊嚴。
因為這是真正一封獻給神鬼的詔書。
那些洋洋灑灑的華麗文字,其實隻要一句話就能完全概述。
今天子劉徹,昭告天下,漢室的血脈,將要年年歲歲,永遠地敬奉神女。
林久仔細地端詳著詔書,沉默不語。
她在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就受了劉邦的冊封,可那隻是空口的冊封,僅限於朝野聽聞。
而劉徹這張詔書可是加蓋了天子玉璽,要通行帝國全境的!兩者的意義大不相同。
劉邦仍然在笑,笑著笑著就側過臉,遠遠地眺望日落西山,四野垂暮。
他猜到神女要對他動手,仍然回來,是因為胸中有膽氣。
他可以跑,可漢室國祚不能跑。他從前在項羽麵前跑過,但現在在神女麵前,卻選擇乖乖地回來。
而有膽氣並不等於沒腦子,所以他帶了一樣東西,就是那份詔書,想要以此贖買自己的命。
但這天子詔書一旦見世,從此無論神女有沒有高皇帝劉邦,神女都永遠是神女,名正言順,可以享用漢室全部的供奉。
從這封詔書開始,他對神女最大的價值已經消失了。往後不需要他,神女也能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
這大概算是親手斷掉了自己的生路。
引頸受戮,其實並不是他的風格。
這一次他也想過要跑,可大概是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吧……他看著夕陽,就想到他其實已經老了。
老得不願意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