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是在明淵接到密旨的五日後,得到了他升遷的聖旨,仍是在江南,仍然管鹽政,職位也未變,隻是將曆來隻有正五品的巡鹽禦史職位,升為正四品,隻低鹽運使一級,任職不足一年,便連升二級,並且給予他監管漕運之權力。林如海自認自己的功勞不足以讓聖上如此,如此“盛寵”,也是實實在在地要將他架在火上烤了。
而新任兩淮鹽運使方之淮,雖然也算是太子一黨,且行事謹慎、素有能為,但家族不顯,又於此地不熟,自身又完全被林如海監管,在這方亂局裡,究竟能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無人能確定。
如果之前,林如海還能在各方勢力中周旋,如今皇帝的安排,則是讓江南陣營直接變為甄家和林家,一方代表著大皇子,一方代表著當今聖上,至於太子,張家應該年底就會被調走,而包含薛家的其餘幾家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故而,雖然明麵上太子和大皇子在江南的勢力都被削弱了,但太子卻幾乎是全軍覆沒,而大皇子最大的力量甄家仍在江南穩如泰山。
故而,林如海捏著聖旨時,心裡原先還有些搖擺的想法,愈發清晰了。隻不過眼下事情太多,他要在欽差從揚州離開前,交接好兩淮鹽運使的公務,同時還要幫著新任巡鹽禦史完成公務交接。
與此同時,隨著張家二公子張煥直接被判流放三千裡,張言守全家被押解上京,甄家回金陵後,揚州城也隨之暫時安穩了下來。
直到年末時,又有消息傳來,杜篆上京述職,隨後被調任湖北荊州任知府,新任揚州知府周兆,明麵上無黨無派,不站隊任何皇子。而張言守則被奪官去職,又被繳罰金五十萬兩,張家因朝中無人做官便回了山西老家,據說現在張言守整日都在盯著大兒子念書,好早日考取功名,入朝為官,而張家小女兒的婚事卻是被耽擱了下來,甄家不曾再提起。
林家就在這動蕩中,搬入了新買下的宅邸,隻擇了一處稍顯小巧,卻離府衙極近的所在。但也是黛玉看過,且極為喜歡的,相比現在的官衙府邸,設計的更精巧些,花園裡也很有江南園林的風格。
黛玉的六歲生辰也便是在這個新府邸過的,在這個時候,林家正該低調,不欲大肆慶賀,但賀禮卻並不少,便是金陵甄家、薛家和遠在京城的賈家都特意送了過來。
原先趙敏將陪嫁仆人從林府攆走時,賈母還來信斥責過她不顧及顏麵,王夫人更是因為自己派去的下人被趙敏“欺侮”而氣憤不已,但如今因為林如海連升兩級,顯見著深得聖上信任,也不得不將之前的惱怒、不愉快都放在了腦後,無論是年禮還是黛玉的生辰禮都是極貴重的。
自然,與生辰禮同時送來的,還有賈家讓林如海與甄家交好的一封信,處處說明兩家乃是老親,本該互相照顧等語。趙敏有時都忍不住懷疑這樣的一家人究竟是怎麼生存到現在的,在如今江南的局勢上,還要林家和甄家交好,難道是想讓江南成為鐵板一塊?這麼做豈不是拔老虎汗毛?更何況,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甄家哪裡有這般好心。
“太太,花廳那邊的飯已經擺好了。”
“嗯,”趙敏將賈家之事丟到一旁,又道:“去請老爺和姑娘過去罷,記得給凝香院也送去一桌席麵,算是吃個喜。”趙敏未嘗多想名字,如今馮瑛二人住的院子,仍叫做凝香院,今日黛玉生辰,他們兩個也是早來送過禮的,隻不過因為林如海在,不好讓他們跟著一起用飯罷了,而且,馮瑛的性子也不愛與林家眾人一同熱鬨,讓他們姐妹二人一處,他們反而更自在些。
豆蔻笑道:“姑娘一早就去了呢,您前幾日說會把您和老爺準備的生辰禮藏到花廳裡,讓姑娘自己去尋,她今日請過安,便跑了過去。”
趙敏從搬到這處府邸後,就開始斷斷續續地教黛玉奇門遁甲、陰陽五行之術,她本身不算精通,所以給黛玉講得也淺,不過是因為修整院子的時候想起來,所以交給黛玉解悶兒的,今兒正好逢著黛玉生辰,就提起來要將生辰禮藏起來,讓黛玉自己用此法去尋,也算是個彩頭的意思。
故而,趙敏過去的時候,黛玉還在指揮著白鷺等丫鬟們到處去搜著。
“怎麼樣,還沒找到嗎?”
“媽?”黛玉小步跑過去,笑道:“我找到爹爹藏得了!”
“哦?玉兒如何知道你找的是我給你的生辰禮?”林如海剛走過來,便聽到黛玉的話,笑著走近他們母女,摸了摸黛玉的頭,又道:“說說看,你找到的是什麼?”
“是一塊絳州澄泥硯,可是爹爹送玉兒的?”黛玉仰著頭看向林如海,雖是疑問,但是麵色卻是十分驕傲,顯然是認定了的。
“不錯,玉兒聰慧得很。”
趙敏卻不樂意,自己走進裡間去,先坐了下來,問道:“這硯台怎麼就不能是我送的了?”
“自然是因為娘親不喜習字,又怎麼會想起要送我硯台……”黛玉說完,還去拉了拉林如海的衣袖,“爹爹說是不是?”
林如海大笑,帶著黛玉入座,道:“你娘親哪裡不喜歡習字,不過是此番病愈後勞累了罷了,她的一手簪花小楷可不知要比你強多少倍,你還說嘴。”
“爹爹向著媽呢,先生說我的字在這個年紀來看,是寫得很好的了。”她說著話,又故作成熟似的歎了聲氣,“可惜先生今日不在,又跑去杭州會友人去了。我如今算是知道他為何要來咱家教我了,恐怕是想要方便遊玩呢。”
“玉兒,”林如海沉聲,“尊師重道,你先生進士出身,來咱們家做館教導你,是你之幸運,你如何能這般說你先生?”
“先生不會介意的。”
“那也不可。”林如海雖不迂腐,但這一點卻尤其看重。
“玉兒知道了。”
“好了,”趙敏見黛玉耷拉了腦袋,適時開口,笑道:“怎麼,還未能找到我給你的禮物嗎?要是一炷香的時間再尋不到,那我今年可就省下了。”
“我這就去尋!”
“姑娘,我找到了。”林黛玉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了雪雁的聲音,又聽她道:“就是姑娘剛說的地方,隻不過位置還要再高些,奴婢個子小了點,所以沒看到。”
“讓我看看,娘親送了我什麼?”黛玉已把剛剛的笑波折忘了,隻是去瞧雪雁剛尋出來的禮物,“原來是一支匕首!樣式好看,用著也趁手,多謝娘親了。”
“喜歡就好,過來入席罷,今天你是小壽星呢。”
“嗯,”黛玉笑了笑,又道:“所以我今日猜得還是很準的,爹爹喜書所以送了我硯台,媽近來十分喜歡習武,所以送了玉兒匕首。”而後,又頓了頓,抿唇說道:“隻不過這般看來,今日的禮物到是都像爹爹娘親按著自己的喜好選的,倒不像是給我的了。”
“你若不喜歡,就還回來給我和你爹爹。”
“我喜歡的,正巧我如今兩樣都喜歡,便都可以留下了。”
“用飯罷!”趙敏揉了揉黛玉的頭,沒再說什麼,卻也錯過了林如海麵上的一絲狐疑。
席間無言,直到飯畢,方才又有了言語聲。
“爹爹,寫字給玉兒和媽看看罷,就用今日這硯台可好?”她說著話,就拉著趙敏和林如海向書房走,“爹爹最近忙得很,都好久沒有教玉兒念書了,我也許久沒見爹爹寫字了。”
林如海寵溺道:“好,玉兒慢些。”
“知道了!”
“哪裡有敲木魚的聲音,你們聽到沒有?”趙敏本也在隨著黛玉走,笑看著他們父女倆玩笑,但不知為何,總感覺有木魚聲在自己耳邊,聲音也越來越重。
“木魚聲?娘親可是聽錯了?咱們家附近沒有寺廟呢。”
黛玉本還在否認,但也未過多一會兒,院內的人便都聽到了,且越來越清晰,林如海和趙敏對視一眼,都想到了黛玉三歲生病時,來的那個賴頭和尚,當時也是這般情形。
而後,果然見下人來報說外麵有一個和尚和道士,臟臟臭臭的,說府內有異動,特來幫忙,轟也轟不走。
“多派些人,將他們趕出去!”
林如海想到了他們當時說的話,要化黛玉出家,又說一輩子不能見外姓親友,否則這病便是一輩子也好不了的,再看看如今黛玉的模樣,雖然還是有些纖弱,但也已經許久沒有生病了,可見那兩人不是騙子便是拐子,心中怒氣便已生。
“林施主何故要趕我們出去?我二人來林家,乃是幫忙,如何要趕我們出去!”
不過須臾間,那兩人已經來到庭中,正對著林家三人,家中仆婦見兩人行動詭異,不過瞬間便從門外進來,想見是有些道行的,不由心中有些恐懼,但想到趙敏對家中管教甚嚴,若是退縮,恐受責罰,便仍壯著膽子將那兩人圍在一處。
那僧道二人也不躲開,隻是說道:“林施主如此不信任我二人也無妨,隻不過自想想,你身邊之人可還同此前一般?可有變化?莫要被皮相所迷惑才好。”
“妖言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