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和王熙鳳到揚州時已是秋末,這日正在巳時(上午九點至十一點),兩人剛在碼頭上與李夫人告彆,看著她的船向金陵去後,又囑咐下人將帶來的行李物品送去他們置辦好的宅子,夫妻兩個方才隨著早已等在岸邊的林管家去了林府。
王熙鳳如今已經有孕六月有餘,這個時候出遠門本是極為不便的,賈母原也不允,隻是賈家如今事多,王夫人又做了那樣的事,又兼賈珠離世,恐怕她心中更是不平,李夫人實是放心不下。王熙鳳本不在乎這些,她原先對王夫人不設防,著了她的道也就罷了,如今她已然有了防備,自然不認為自己會再被其所害。
隻是她卻想著,若是自己此時不來,將來等到腹中孩子落了胎,又要再等他長大些才好出門,如此便要放著賈璉獨自在揚州這個溫柔鄉兩三年,還不知這三年要生出多少事。且到了那個時候,即便自己想隨著過來,也未必有借口,畢竟大家大戶之中讓兒媳留在家裡伺候公婆也是常有的事,與其等到那時為難,還不如趁著現在自己那個好姑母的事情還未完全過去,有著這個緣由,彆人也不敢狠攔著自己。
但雖然如此想著,畢竟還是有著身孕,這一路上她卻也沒少擔心,如今安穩落了地,心裡才算有些著落,也方才又有心思惦記著今日要見趙敏與林如海之事。
且說賈璉夫妻二人隨著林府下人進了門,便被引去了趙敏所在青楓院的小花廳,剛一進門,卻發現廳內並非隻有趙敏和黛玉二人,而是另有一位十歲左右的少年坐於左側,身著素衣,麵龐清冷,卻可見清貴之氣,見他二人進來,便隨著黛玉一同站了起來。
“給姑母請安了。”王熙鳳走近,也未再細探究此人為誰,忙隨著賈璉給趙敏問安,又笑道:“這些時日不見,姑母的容貌風度卻是愈發好了,倒是要將我都比成燒糊了的卷子了。”
“還是這麼會說話。”趙敏笑著,也未多寒暄,就忙讓他們坐了下來,而後方才與他們介紹道:“這是我家老爺表妹餘氏的孩子,名叫肖歸,比你們才早來沒多幾日,如今就住在我們家裡。”
王熙鳳在心裡轉了幾個念頭,也沒想起林如海哪裡有了一個姓餘的表妹,但此刻卻也不好多問,便隻笑道:“我剛就瞧著這位小公子的模樣氣度覺不凡,原來竟是姑父的外甥。”
趙敏笑著看了黛玉和肖歸給他們二人按禮問了好,方才又道:“今兒你們姑父本是休沐在家的,但是姑蘇那邊的族裡又來了人,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事了,一會兒咱們便得自個兒用午膳了,璉兒也正好歇歇,待過些時候再去見你姑父就好。”
賈璉點頭應下,想了想,又道:“想來族人若非有要事也不會登門,可是有什麼麻煩的事情需要幫忙,若有需要小侄願儘一儘綿薄之力。”
“倒也沒什麼事。”
賈璉才說過話,就看見了肖歸和黛玉臉上一瞬的僵硬,而後就有些後悔自己多開了口,聽得趙敏輕輕帶過,便更有些認定了自己的想法,打定主意不再細問,但卻又聽趙敏道:“不過是那些人想著你姑父沒個兒子想要過繼個孩子給他罷了,如今正在前院鬨騰呢。”
“這……”賈璉心下更後悔自己開了口了,如今這般倒是不好收場。他作為男子,自認為自家姑母嫁入林家近二十年,卻未留下一子,本就不妥,如今林姑父後院更是連一個侍妾通房都沒有,更是說不過去,如今林家族人上門卻也是常理之事,總不能讓林姑父香火斷絕才是。
“想來姑父心裡定是已有了定數的,總不會虧待了姑母。”王熙鳳笑道。
“他自然是有數的,也不必說這些了。雖則你們兩個早就置辦好了宅子,但也在家中住幾日罷,待下人都收拾好了再回去住也不遲。”
趙敏頓了頓,又道:“璉兒,我聽你姑父說了,你的官職仍是同知,往後就隨著你姑父在巡鹽禦史衙門上班。我不知道他要和你說什麼,但是有些話我得先明白告訴你知道,鹽政上的事無小事,你又從未做過,要多與你姑父學習,若有不懂的,也該當問清楚,萬不可自己擅自做主。”
“姑母隻管放心,小侄知道的。”
趙敏點了點頭,賈璉的官職雖小,但林如海在這樣的位置上總不能大意,所以他早早就已密折上奏給了皇帝知道,但是密折中並未提公事上的打算,隻說趙敏念著侄兒,擔心他無所事事,徒惹事端,所以想在眼皮子下為他某一個官職,故而才想到了此處。密折中言辭懇切,隻提親情,卻也正中皇帝下懷,他如今年紀上來了,就會愈發念舊,他雖不曉得賈璉其人,但總知道這是自己老臣的孫子,便也樂得施恩。
也幸而雖然當朝有親屬回避製度,而賈璉卻正好不在其中,此事又已告訴了皇帝知道,也便無甚可避諱的了。
而幾人又說了會子話,便也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趙敏隻囑咐下人在前院安排好了席麵,就帶著幾人在青楓院用了午膳,宴間種種,並無甚可記述之事,倒是林如海那處卻是熱鬨得很。
卻說今日來林府的姑蘇族人,看似同來,卻並非一心,兩名族老各帶了三個五歲上下的幼童,還未及林如海說什麼,這兩人便在前院正廳吵鬨了許久。林如海本因他們無端上門有些煩悶,氣他們這般擾了自己的休沐之日,但如今又見他二人這般年紀,又這般吵鬨,看著對方如烏眼兒雞一般,卻又覺得有些趣味,如此便也並不入心,隻樂得看戲。
“林海賢侄,你說我們帶來的幾個孩子中,你最喜歡哪一個?”
“嗯?”林海本是正在喝茶出神,突聽他們喚自己,又忙放下茶杯,道:“海覺得這幾個孩子都甚好。”
“如海,我挑的這三個孩子,都早就啟蒙了,如今已開始學了‘四書’,將來定是有大出息的。”
“四五歲的娃娃學的什麼‘四書’,能記得什麼?”
“我選的孩子自然是天資聰穎,當年如海亦是五歲就讀了‘四書’,我要為他挑選嗣子,自然是要選得最好的,哪能像你似的。”
另一位也不甘示弱,隻哼道:“林知遠,你彆太過分,我挑的怎麼了,你看看這孩子的長相,可不像林海嗎?我不過是不像你一樣吹牛罷了。”
“林知康,你居然敢叫你堂兄大名,你目無尊長,又能選出什麼好苗子來。”
兩個頭發胡子都白了一半多的老頭,氣得渾身發顫,身邊站得幾個小童冷冷地,看著兩個德高望重的族老吵鬨,然後又見他們忽然又一致對外的看向林如海,道:“賢侄,你給個準話。”
“不知兩位族叔要如海說什麼?”
林知康見他仿若一副懵懂的樣子,不禁有些憋悶,但到底還是道:“今兒我們倆帶了這六個孩子來,你看看可有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