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芫今日在監督訓練時一直想著城門前見到外邦人的畫麵,現在這個時間能被囚車拉進城的外邦人,會是哪裡來的?遼國?西夏?
她想弄清楚此人的身份。於是接下來兩日,郭孝友來翎府授課時,趙芫時不時就旁敲側擊這段日子朝堂上是否發生了大事件。
登州知州回來請罪的事在朝廷不是什麼機密,廟堂上正為此事吵鬨不休來著。因為最近課程正說到了《春秋》,趙芫問起時,郭孝友便毫無保留地將官家數月前派人渡海前往遼東聯合女真人、而今知州王師中上告他們一上岸就差點被女真人殺光,女真人不可信一事講了一遍。
“現在,朝堂上正在為女真人是否足以聯合爭論不休。”小郭老師說,“大多官員認為女真人野蠻不受教化不足以聯合,但我觀官家似乎猶有疑慮,官家到底是主戰的。”
“收複燕雲十六州的誘惑實在太大,官家無法因為一次聯絡的失利就徹底放棄。”
“帝姬可知為何相公們反對聯合金國對遼出兵嗎?”
原來囚車中帶回來的人是遼國難民首領,趙芫思索著這人對自己來說能起什麼作用,同時堅定地:“女真人為狼,不可與之共舞!”
“帝姬認為女真人為狼,我為羊?”這個觀點在時下很新奇,小郭老師頗有興趣。
他原本想教導趙芫國與國之交應當遵守信義,不可打背信棄義的失去信譽與民心的仗,但現在他覺得可以先聽聽武德帝姬的見解,“女真人起義建國不過兩年,而我大宋建國一百五十七年,女真貧瘠,而我大宋富庶,女真野蠻,而我大宋士子滿天下,為何你認為我們與新建立的金國是羊與狼的關係呢。”
金人為貪婪殘暴的野獸,是趙芫作為後來人對曆史直觀認識,而這個時期的大宋官員卻不知道曆史,他們現在反對與金國結盟,不過是因為瞧不起對方,不屑於與之共舞。同時對遼國的強大心有餘悸,不想在和平盟約下起兵而已。
她現在就算直接爆料女真人會很快滅了遼國,然後立馬大舉南下入侵大宋,也沒有任何人會相信,隻會覺得這種說法是天方夜譚可笑至極。
趙芫:“老師,學生認為正是因為女真人國之初立,而我國已安逸一百五十餘年,女真貧瘠,而我國富庶,女真野蠻,而我國讀書人滿天下,才導致金國為狼,我們為羊!”
小郭老師挑眉,武德帝姬竟是用他的話來佐證自己觀點?
“金人建國不過兩年,已經打得遼國百姓拋棄家鄉逃亡海外,可見遼國在軍事上完全被女真人壓製,金國現在在軍事上最起碼比遼國強大。而曆朝曆代,走造|反起/義建國的國家,在初期時都是他們武力值和擴張性最高光的時刻。
老師您也說女真貧瘠且野蠻,一支沒有被仁義教化過的剛剛經曆過血戰的常勝之師,正是一頭饑腸轆轆毫無道理可講的野獸!而我們富庶、尚文不尚武,在女真人看來不就是隻大肥羊。
貪婪是野獸的本性,他們沒有適可而止的理智。對付這樣一頭野獸,隻有將它打疼打怕了,它才會知道事不可為。”
趙芫一口氣把金遼宋的現狀說完,郭孝友細品之下竟然如被當頭棒喝滿臉愕然,回過神來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是在太平盛世成長起來的文人,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主觀誤區,那就是國家的戰力依然強大一如開國之初,甚至會下意識以為在經濟文化的高度發達的情況下,軍隊戰力肯定比剛建國時的混亂貧瘠強盛。
也同樣的陷入了文化人的誤區,那就是以為彆國也和自己一樣,做事三思而後行、講道理講修養。
你都說了女真人野蠻不受教化,為什麼還期盼它會以你大宋文官的思維進行思考呢?
曆史上的北宋文官想破腦袋也沒想過剛剛吞並了遼國的女真人會立馬轉頭南下侵宋,因為在他們的邏輯裡,吃下了遼國的女真人已經心滿意足,而且剛剛打下大而強的遼國,他們肯定也損耗巨大必須休戰發展民生了,不可能繼續對強大的宋朝出兵。
他們以自己的見識去揣摩一個自己不了解的靠在刀尖舔血生活的民族,甚至打到了後期都特麼丟了半壁江山了,還在天真地以為金國會真心議和。
這是任何太平盛世的文人的通病,甚至直到近現代依舊沒有改變,一大部分現代人都在用自己的道德與邏輯去幻想彆國的民風、民智與國家行為。下意識以為對方應該和自己處於同一個邏輯層麵。須知,邊境線的另一頭、乃至海的另一頭,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咱們文明與傳統的世界。
你怎麼知道對方的底層邏輯是不是本就以殺戮劫掠為正常態呢。
“老師恐怕還不知道,拱衛京師的上四軍,早已成了空殼,一多半的編製都在吃空餉。從八十萬禁軍,縮水到現在的四十萬,而我見到的實情比四十萬更差。”趙芫的聲音很輕亦很冷,“且上四軍的士兵疏於訓練,長年疲怠,軍備老化缺損。這就是大宋的最強戰力。您覺得,這樣的我們於金國來說,是狼,還是羊?”
郭孝友久久不能言語,突然被打破了二十多年來的認知,連他也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如果現在換做另一個固執的大宋文人站在這裡,絕對不將趙芫噴的狗血淋頭不罷休,一個自信乃至自負的人的底層認知邏輯是很難靠彆人的言語動搖的。
然而在沉默良久之後,郭孝友看著麵前麵神色無比堅定的四歲武德帝姬,忽然退後半步恭恭敬敬地拱手垂眸:“帝姬見知長遠,次仲不能及!多謝帝姬點醒我!”此時他的態度已經與往日有了微妙的改變,“帝姬曾揭露戰馬販賣一事,可是從那時開始,就已經發現大宋的軍備弊漏?”
是了,肯定在那時,帝姬已經認定大宋的軍力衰弱,否則對他提出的第一個請求不會是賺錢以養一支重甲騎兵。若是如此,郭孝友神情嚴肅起來,“帝姬認為,金國必然南下?”不知不覺中,他對女真人的稱謂已經改為了金國,這代表著,女真人在他眼中正式成為了一個需要慎重對待的對手。
現在遼金勝負未分,遼國還能撐好些年,趙芫沒有絕對證據佐證這一論點,於是隻從現在的蛛絲馬跡推斷,遼國勢弱,唇亡齒寒,必須從現在開始提前做好麵對戰爭的準備。便是金國最後不南下,整頓軍防弊漏也不是壞事。
聞言,小郭老師沉默片刻,“對於帝姬先前的要求,次仲如今已有了想法。”
我先前的要求?趙芫思維急轉,眼睛嘀溜一下放出光來,難道?
果然下一刻,年輕的國子監司業現在的小郭老師說道:“若想快速賺錢充實軍備,且要避人耳目,現在正好有一條路可走。便是將前日囚來的遼人收歸麾下,為帝姬所用。
高藥師乃遼國難民首領,此次又出使金國失利,接下來朝廷會將這一支遼國難民流放至邊疆,隻要以高藥師為線,我們就能建立一條以戰馬為資源的經營暗道。”
“老師的意思是走私戰馬,以此成為騎兵隊的馬源,同時還能賣給東京城的達官顯貴賺取大量金錢,對騎兵進行裝備全麵升級!”趙芫可愛的杏眼再次瞪得圓溜溜,閃閃發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好家夥,不愧是這個時期的文人啊,不折手段起來,連反派都害怕的。
我現在就是要掏空你們反派的錢包,讓你們快快樂樂地成為刀下韭菜,同時還以為我和你是一夥兒的。
用魔法打敗魔法!走反派的路讓反派無路可走!
趙芫立刻就要想辦法去大乾特乾,卻被小郭老師阻攔住,“此事帝姬不可參與其中,甚至您打算強軍的想法,再不可透露給第三人。以後,一應事務,交由下官去行事即可。”
趙芫還沒說話,小郭老師繼續道:“若下官在未來某一日身陷牢獄,甚至死罪難逃,帝姬千萬不要出頭,請務必將您的想法繼續實施下去。直到金國敗落,我大宋再無外患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