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研討會開展得還算順利,致辭的教授沒有忘稿,甚至興致上來開始自由發揮,加了很多真情實感。幸好宋遠檸和她的同事們很靠譜,翻譯沒出岔子。
不同小會議室開展的小報告因為數量較多,就沒有配備同聲傳譯了。參加研討會的人可以根據手冊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報告聽,結束後還可以和發言的教授們互動。
“教授,那我們就先去那邊啦!”
課題組的其他的師兄師姐和教授打過招呼後,就分散去聽各自感興趣的報告。
因為研討會結束之後沒幾天,就要組內開組會,和教授討論最近學到的東西。所以每個人都想趁最後幾天努力一把,說不定能碰撞出新的好點子。
教授笑著對萊娜說:“你跟著我們吧,我幫你挑了一些適合你聽的報告,雖然有點難度,但對你的研究方向應該有些幫助。”
考慮到萊娜是第一次來學術會議,教授就帶著她和行白有針對性的選了兩場報告旁聽,順便嘗了點茶歇。
讓教授和行白都很開心的是,後勤部的人真的在茶歇裡準備了一些焦糖味的小餅乾。
雖然在所有種類的茶點裡占比不多,但是讓她們感受到被重視。
“真好啊!是熟悉的味道。”教授感歎,對行白和萊娜說,“要不要再來幾塊?”
萊娜手裡拿著小蛋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行白。
行白點點頭,又慢慢地吃了幾塊小餅乾,補充早上簽到消耗的精力。
兩場報告後,教授大概是想轉換思維,於是帶著她們走到討論區。
大廳的一角,幾十塊支起的白板首尾相連成線,然後成排地隔出許多小空間,每塊白板上都貼著半人高的牆報,尺寸大多在A0紙大小。
研究者可以提前將論文內容精簡成標準尺寸的牆報,然後由主辦方統一打印並展出。在討論時間,研究者就可以站在自己的牆報旁邊介紹,吸引彆人駐足討論。
教授對著其中某張牆報端詳了一會兒,說,“萊娜,你可以看看這張。”
周圍的人很多,萊娜乖乖地湊過去,行白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後退半步,給她讓出空間。
教授注意到行白退後的動作,轉頭看向她,“你不看嗎?”
教授的眼神中寫滿不讚同,她覺得牆報上的這篇文章對兩個人都很有益處,錯過實在可惜。
行白剛剛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她自己現在反應過來,卻有些尷尬。但是現在換回來又像是刻意遮掩。
行白隻好輕輕搖頭,在心裡為自己找借口:她現在隻是實驗助理,不像萊娜那樣繼續走在學術道路上,所以把寶貴的機會讓給更需要的人也是應該的。
教授主動靠近,她把更前麵的位置給了萊娜,她則和行白互換位置,站在了二人身後。
接著輕聲給她們指出這張牆報上的論文研究方法和結論,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地方。
那一瞬間,行白想靜下心聆聽,卻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後背貼著的溫度,不自覺屏住呼吸。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和老板有過這麼近,這麼溫柔的接觸。她的心中有些緊張,更有幾分動容。
行白很少遇到發自內心地關心和愛護學生的老師。
在陳舊的社會觀念中,師生、母女、上下級關係,處於強勢地位的人對弱勢的人都有種並非惡意的漠然。就像幾十噸飛機按照既定程序正常起落,偶爾撞上不幸運的鳥類致其死亡。
他們也不會對小小的傷亡說什麼道歉。
【你就這麼容易被感動?真廉價。】那個時隱時現的聲音突然閃現在行白的腦海。
它沿著耳道慢慢爬出,像蜈蚣那樣細長,用觸須和無數條腿摩擦著皮膚。
彆胡思亂想。行白強硬地打斷它,專心聽教授講解。
行白把這些被壓縮在幾毫秒內千回百轉的內容揉成一團通通扔掉,切換回正常頻道。她很早就學會如何排除大腦信息過載的乾擾,比學會乘法表更早。
不然就會被逼瘋。
另一邊,牆報的講解者,也就是這篇文章的第一作者,對教授的欣賞很受用。她熱情地回答教授的提問,滿臉激動,“沒錯!我在分析數據的時候也很糾結怎麼解釋這個點。您剛剛的補充真的新穎。要是能早點和您討論就好了,您真是我的知音啊!”
教授笑著誇獎她,“我隻是提出了一點小小的建議,比不過你們。你們的工作確實很出色,填補了這個研究領域的重要空缺。”
對方欣喜若狂,一把從背後抓出一個人,晃動對方的肩膀,“俞師妹,你聽到了嗎?我們的文章被教授誇了!”
俞卓本來躲在兩米多的白板後麵,有些意外被突然拉出來,但是瞬間就帶上了同樣燦爛的笑容,“師姐真棒!”
行白本來在認真聽講,看到俞卓出來,愣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從語氣和習慣動作認出了她。
但是行白接著垂下眼,假裝不認識。
俞卓的聲調總是句尾上揚,喜歡親昵地挽著其他人的手臂,幾乎是沒有任何社交距離地貼上去。
俞卓抬起頭,像是剛剛才看見行白,露出驚喜的神情,“呀!行師妹,好久不見,你也在這兒啊!”
行白點點頭,“你好。”
“我們好久沒見了吧?”俞卓對行白說完這句,就把話轉向教授,“教授,我們真是有緣分,我和行師妹當初可是同門,在一個老師手下讀的研究生,關係特彆好。今天您指點我們,我們也算是您的半個學生,這樣我和行白就又成了同門。所以我以後可以和她一起叫您老師嗎?”
行白對俞卓一連串的套近乎忍不住皺眉,可是又不能在這麼多人麵前直接反駁,隻好沉默。
行白看到旁邊的教授笑著點頭。
這是當然的。誰不喜歡自來熟的、積極熱情的學生呢?
行白剛剛升起來的情緒一下子煙消雲散。
【你在鬨彆扭?真是小肚雞腸。】
是又怎樣……行白咬住嘴唇,用疼痛壓住胡思亂想。
俞卓一向走在她前頭,連“教授的學生”這個身份都要搶。
行白的理智和感情這次都統一地告訴她——她在嫉妒俞卓。
嫉妒俞卓什麼?靠偷彆人的成果順利畢業嗎。
“行白,我們今晚要不一起吃頓飯?我和師姐第一次來這裡,不知道旁邊哪家餐廳好吃,能帶我們逛逛嗎?”俞卓友好地伸手,對行白三人發出邀請。
行白用上下門牙揪起一層薄薄的肉,咬破流出血,喉結輕輕一動,咽下血腥味,裝作平靜。
和虛偽的人坐在同一張餐桌上,會讓她失去食欲,把心肝膽腸全部吐出來。
看著行白低頭一聲不吭的樣子,俞卓愈發舒心。她毫不遮掩野心勃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