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很期待和年輕的科研工作者共度晚餐,但我下午得去接我女兒放學,真是不好意思。”教授率先表示歉意,婉拒了邀請。
俞卓附和道,“有您這樣貼心的母親,您女兒一定很幸福吧。”
【我今晚也有事】拒絕的話剛要從行白嘴裡冒出來,她就對上了教授溫柔的目光。
教授對行白說:“行白,你要去和朋友逛逛嗎?順便替我好好招待她們。”
行白抬頭的動作遲鈍片刻,欲言又止,慢慢地合上嘴把原來的話混著血吞進喉嚨,然後嗓音凝澀地開口,“好的,您不用擔心。”
不要讓關心她的人擔心。行白忍著惡心,握住俞卓的手。
細滑的觸感,熱度從手心傳來,像附骨之疽沿著接觸的皮膚攀緣而上。
行白放開手,視線轉移到她剛剛刻意回避的俞卓的臉,看到俞卓標準化的甜美笑容。
俞卓:“研討會結束,我們門口見吧。”
教授在後麵拍了拍行白的肩膀,不知道她剛剛經曆了怎樣混亂的思想鬥爭,隻覺得她今天狀態不錯,願意主動交新朋友。
*
宋遠檸結束上午的翻譯,就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她從同傳箱出來後,就在尋找行白。
她的手裡握著那顆檸檬糖,想邀請行白一同享用晚飯。
宋遠檸在大門口找到了行白,旁邊還有兩個新麵孔,可能是她的朋友。不過宋遠檸並不認識。
宋遠檸:“行白,你晚上有空嗎?”
行白搖搖頭,想說她已經約了人,雖然她一點都不想去。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都挑晚餐時間。行白垂下眼簾,“明天……”
俞卓卻突然開口:“這是你的朋友嗎?正好可以一起。”
行白眼皮跳了跳。在她的印象裡,或者說淺薄的偏見裡,俞卓隻對兩種人主動——要麼不懷好意,要麼對方有利可圖。
宋遠檸的視線在俞卓和行白間移動。行白身上散發著一種被綁走的不情不願,這兩個人應該不是行白的朋友,至少不是由行白主動邀請的。
那她就更要去了。
於是宋遠檸愉快地回答,“當然,我很樂意。”
這是什麼組合啊……行白默默觀察二人間沒有硝煙的交鋒,緊張地吸了口氣,想轉身就跑。
她確實想呆在宋遠檸身邊。但是今天不是好機會,俞卓這副耀武揚威的樣子,連她旁邊的同門師姐壓都壓不住。
本來受氣的就她一個。要是宋遠檸也一起,就是兩個人被氣出高血壓了。
有點虧本。
果然,在餐桌上,俞卓開始一臉自信,開始滔滔不絕:
“這是我現在的師姐,她超厲害,不久前有篇文章被非常有影響力的期刊接收了,這才兩年,師姐就已經達到博士畢業要求了,導師一直誇她很有天分呢。”
“我最近也有些小成果,多虧了導師和師姐的幫助,我能繼續讀書真是太幸運了。你說對嗎,行師妹?”
“行師妹最近還有在做研究嗎?……”
從坐下到現在,俞卓的嘴一直沒閉上,從研究生時期說到現在的成果,每句都故意膈應行白。
“行師妹運氣真好,沒拿到畢業證都能找到好工作。啊,我是不是不應該說這個?對不起啊師妹,我看到你過得好,就忍不住為你高興,你能渡過難關打起精神真是太堅強了。”
俞卓的師姐歎了口氣,放下刀叉,製止她:“彆說了,師妹。”
打探彆人的隱私是失禮的行為。但是她出於某些私心,沒有一開始就阻止俞卓的冒犯。
她很好奇,行白到底是怎麼惹到了自己這個人緣特彆好的師妹。以至於她故意每一句都在刺行白。
但是再這樣激下去,事態就要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境地了。
俞卓終於感到一絲暢快,把憋了幾年的陰陽怪氣吐了乾淨。自從行白中途退學,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肆無忌憚侵軋彆人的快樂了。
尤其是在行白的朋友麵前揭露其真麵目,俞卓看到對麵宋遠檸因為仔細聆聽而沒動多少的盤子,大腦釋放了更多扭曲的多巴胺,愉悅感地爬升至頭頂。
還有更多的秘密,你肯定沒聽過吧?你肯定不知道,身邊這個看似安靜的人是怎麼樣的暴力分子吧!
俞卓聲音又高了幾度,“啊,我可以說嗎?但這是行師妹的隱私,她應該不希望我多嘴。她要是想說,自己會說的。是吧,行師妹?”
行白握著刀叉,用餐刀反複切盤中的牛排,均勻的小塊上鋪著誘人的醬料,但她卻食不知味。
俞卓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樣子,兩手托住腮,這是一個可愛天真,沒有威脅性的姿勢,“行師妹一直是這副與世無爭的樣子,真讓人安心。”
“夠了,安靜吃你的飯。”行白終於忍無可忍,質問她,“你就是為了說這些?”
這些愚蠢的、醜陋的、刺耳的諷刺?
那就如她所願好了。行白張口,眼裡閃著冷光,“沒錯,我現在生活一團糟,一看論文就會頭皮發麻渾身疼痛,沒有任何學術產出,沒有穩定收入,甚至付不起在這裡請客的錢,所以今天這頓飯你們得付自己的賬單,你滿意了嗎?”
聽到這些,俞卓臉上綻放出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你生氣了?對不起啊行師妹,都怪我嘴笨。”
行白給她翻了個白眼。
麵對這個虛偽且危險的人,她和她意識裡那鬼東西少有地感到了一致的憤怒情緒。
空氣中火藥味十足,剛剛行白和俞卓的一頓架槍呆棍的對話,讓餐廳裡的人都忍不住側目。
旁邊的宋遠檸和俞卓的師姐更是震驚地瞪眼,二人麵麵相覷,很明顯此時此刻她們都在擔心同一件事——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俞卓滿意地點頭,“所以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你難道不想繼續做研究嗎?就像之前那樣,你依然是我忠誠可靠的合作者。我還可以手把手教你,甚至等我畢業後,你可以自由地使用我的數據。”
行白毫不留情:“滾。”
她知道在旁觀者眼裡她現在簡直像個不知好歹的瘋子,不接受對方的好意,還故意辱罵主動示好的人。
這就是俞卓最拿手的好戲。俞卓熱衷於扮演善良的拯救者,大方地包容行白這個“可憐的、偏激的、有攻擊性的惡狗”,假裝好心靠近卻被她惡意攻擊,以此得到關注和共情。
怎麼旁邊這麼多神經病。行白捏了捏因為許久未動而有些僵硬的指關節,從椅子上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