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人遇到這類巨大打擊都得重塑價值觀和世界觀,更彆提行白本就不怎麼堅強的精神。
而行白現在的表現顯然是在鑽牛角尖,用完美主義審判自我道德是她從童年時期就顯露出來的偏執,在這件事後似乎惡化了許多。
宋遠檸思考了很久。幾分鐘的沉默,讓行白懸著的心重重跳動,快要溺斃在讓信任之人失望和指責的不安感中。
宋遠檸觀察到行白手上焦慮的小動作,她的手指被長時間捏緊到幾乎沒有血色。
宋遠檸用雙手輕輕覆蓋她的手背,無比溫柔地說,“你沒有做錯。”
不,我做錯了。行白的心臟驟然捏緊。
她能在俞卓麵前假裝銅牆鐵壁毫無破綻,但無法百分百欺騙自己。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是知情人和共謀者,她連累了很多人。
而晚上輾轉反側、夢魘纏身的人也絕不是俞卓,而是行白。
報應是分不清對錯的盲眼毒蛇,它隻找上最脆弱的人。
【難道你從來沒有為自己是其中受損最輕的人感到過一絲慶幸和幸災樂禍?】
【難道你沒有在某一刻為自己感到任何意義上的憤憤不平?】
腦海中的聲音總是如煙霧般無處不在侵蝕五臟六腑,它用利爪死死地摳進她血肉爬起,敲骨取髓,反複叩問她愧疚的心。
行白無法對這些問題堅定說“不”。她並不無懈可擊,相反的,她被困在自己製造的迷宮深處,手上拿著迷宮地圖,朝深處走去。
她病態地沉溺於這種無意義的自我精神折磨,越陷越深。
“看著我,行白。”宋遠檸緊挨著行白身邊坐下,把她低下的臉輕柔又不失強硬地掰起,四目相對,咬住一個一個字,清晰地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宋遠檸看到她眼裡的掙紮,就像黑色的漩渦不停攪動著湖水。
宋遠檸:“你不必感到愧疚。麵臨救少數人還是救多數人的選擇時,你並非直接故意地傷害那些少數人。為了多數人,有時候可以允許傷害通過間接故意的方式發生。”
“我知道,你教過我的……”行白內心無比掙紮,最終開口,“但是這種解釋不能說服我自己。如果在當初做出撤稿與否決定的時刻,比其他人受到更小的負麵影響這個因素在潛意識裡暗中影響我做決定,或者說我其實已經預見甚至計劃好有人應該付出代價,比如俞卓。那這就是不道德的選擇。這是我對內心信奉準則的背叛……”
宋遠檸緩慢而堅定地搖頭,否認她的動搖,試圖使她從不斷下陷的內耗流沙中解脫出來,“你在可怕地追求毫無瑕疵的絕對道德,這不可能、也絕不現實。你既沒有參與獲取那些不道德的數據,也沒有在深挖問題後假裝無事發生,不要苛責同為受害者的自己。”
“……但是在那一刻我的直覺和感性完全掌控了大腦做出這種決定……根本沒有根據充足的信息、縝密的思索就輕率地行動。”行白的眼中彙聚的霧氣越來越朦朧,“全部感覺都失靈了,我隻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就好像’我’不是’我’。”
宋遠檸因為擔心不能開導行白而集中的緊張精神被漸漸融化,她心軟了。
不用急於一時,她不想強硬地逼迫行白立刻做出積極的改變。
缺失的八年無法找回,但她們之後會有很長的時間。
宋遠檸用兩指輕輕撩起行白額前低頭垂下的碎發,將其捋至耳後,“無論聽到那個聲音說什麼,你都是你,沒有第二個行白。我會一直注視著真正的行白。”
她看到行白猶豫地點頭,感覺到左手覆蓋的行白交叉的手鬆開,變為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半個手掌。
初春嫩芽般幼小的依賴和信任,開始生根發芽。
意識到行白的狀態不宜繼續久待,宋遠檸果斷起身帶她回家。從結賬,下樓梯,到開車門,坐進車的副駕,行白一直在宋遠檸身後乖乖地粘著,幾乎是寸步不離。
在拉上車門的時候,行白忍不住用緊張的目光看著宋遠檸,雙手有些遲疑放開她。
而宋遠檸也沒說什麼,隻是重新向內探入上半身,用一路上都沒有鬆開的左手輕輕反握行白,像是讓她對接下來的路程稍微安心。
然後宋遠檸走進另一側的駕駛座,從座椅邊拉出保險帶係好。
一路無聲。她知道行白需要一點時間,獨自理清雜亂的思緒。
車輛熟練地行駛到行白公寓樓附近。
在行白將要開門離開的時候,宋遠檸也解開安全帶,夜色中如星星般明亮的眼神注視著行白。
這讓行白有些不知所措,以為她要說些什麼,於是停下所有動作,回頭對上她的眼睛,等待著。
“今天就到這裡,好嗎?回去洗個熱水澡,把不開心的事都忘掉。”宋遠檸的聲音如晚風般輕柔拂過。
她微微靠近,在行白臉頰邊留下一個溫暖的吻。
“晚安,小白。”
沒有反應過來的行白愣愣地坐著,感覺在暖光的車內頂燈下,宋遠檸的笑容也暈染了些許美夢般的甜蜜。
好像回到曾經互相陪伴的學生時光。
行白恍惚了十幾秒,最後把手放在側臉邊,小聲地回答:“晚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