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慶典(四)(2 / 2)

她們曾經生活的地方,是圍繞某個小教堂建立的小社區,閉塞而保守。倫恩的母親不是當地居民,而是成年入教後嫁過去的。

在十八歲那年,她在結識了倫恩父親,以為遇到了真命天子——英俊陽光,與人為善,奉行禁欲保守的生活方式,這些優勢讓他在同齡男人中閃閃發光。

他們順利戀愛,在大學期間結婚,然後倫恩母親因為懷孕生子不得不中斷學業。

那是一個吃女人的地方。倫恩在獨立之後,立刻帶她遠遠離開,投奔曾經的親戚,替她辦離婚手續、爭奪撫養權。

雖然這些年來,倫恩儘力維持通訊,但她很少回複,這次倒為了那個男人來找自己。

“你又回去了。”倫恩皺眉,“我跟你說過,如果想和教會徹底脫離關係,就搬得遠遠的,彆再回原來的社區。”

“我知道,我知道……”倫恩母親怯懦道,“你給我的那套房子,哪裡都好,錢也夠,但是我很多親朋好友都住在原來教會的社區,我總是懷念那裡……一個人到陌生的地方都會孤獨和害怕,我隻是偶爾回去看看。然後他們、他們就拜托我過來。那些受人尊敬的牧師和長老請求我幫忙,我不忍心……”

她明明隻在那裡住了二十年。

“所以你又回去了,教會的人真心接納你嗎?”倫恩冷笑。

倫恩母親微微彎腰,眼神四處閃躲,心虛地說,“主是仁慈的。”

倫恩:“你還有其他八個孩子,你想讓他們也像我一樣?”

被教會“治療”,服用過量治療藥物,被教會成員唾罵,被趕出門,被困在教堂懺悔,甚至差點接受切除手術。

倫恩母親尖叫:“不!絕對不會!他們都是乖孩子!”

她死死地盯著倫恩,似乎恨透這毀掉了她原本幸福的家庭的惡魔。

聽到她的話,倫恩不氣反笑,“我不會幫你第二次。”

倫恩母親大驚失色,卻被緊緊關在門外,被保鏢“請”回了家。

當然,是位於教堂附近的家,因為她太“熱愛”那裡了,片刻不能分離。

*

“明明知道後果,還故意挑釁,”行白試圖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倫恩的的行為,“……這真是太瘋狂了。”

“雖然你沒說過太多過去的事,但我猜到經曆相似,所以你應該能理解我,”倫恩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報複是最好的治療。”

有道理。行白無法反駁。倫恩所想的,也正是她所期望踐行、卻又一次次失敗的。在加害者從不道歉反省的前提下,咀嚼痛苦會給受害者帶來更大的不幸。放下仇恨的前提是加害者付出一定代價。

倫恩隻是在親手懲罰他們。

“你有從中得到快樂嗎?”行白問,她從來沒做成功這種事,想學習經驗。

看到她的反應,倫恩忍俊不禁,行白這人,好像確實需要參考彆人的答案。

於是倫恩認真思考後,對她說,“不要心軟,你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快樂。”

如果心軟,她今天就會把所謂的母親送回遠離教會的地方,希望她接下來的日子幸福。

但她沒有這麼做。遠看父母互相折磨受苦,反而更快樂。

倫恩選擇這輩子都不回去,強硬切斷關係,重建自己的家庭。

同樣的,行白私底下問卡洛琳,有沒有想對她說的,她們可以繼續那天晚上戛然而止的對話。

卡洛琳點燃一根煙,靜默許久,說,“不要每件事都較真。”

既是說給她自己,也是說給行白。

那晚她隻是在知道倫恩的計劃後,感到少許不安和動搖,以及自我懷疑。

她很少有軟弱的時刻,倫恩不喜歡這點,她也是。

但慶典那天,她突然想問——我是不是一個稱手的、好用的反抗工具?

對於倫恩來說,憎恨的人的怒火是最好的燃料。這些人越恨她,她就越愛自己。

卡洛琳感覺自己被無休無止的仇恨的漩渦所裹挾。就像一場拔河比賽中,對立的雙方都在拚命使力,而她是那根岌岌可危的繩子。

現在回頭想想,就算是,又怎樣?

不要每件事都較真。

行白也是,她沒必要問清一切,挖掘彆人的情緒。彆像個心理醫生般不停追問,然後又像蜜蜂一樣忙碌地安撫,或者說討好彆人。

對了,她和心理醫生還有個共同點——都幫不上忙。

卡洛琳被自己促狹的比喻逗笑,掐滅煙,揉揉行白的頭。

行白像被迎頭潑了盆冰水。她好像終於明白卡洛琳沒說出口的是什麼了。

“她在傷害你嗎?那我就不會支持她了,這是錯……”行白突然啞口無言,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開始複述倫恩父母的話,哪怕出發點截然不同。

卡洛琳理所當然地解釋,“她愛我,又怎麼會傷害我。這是我們的計劃。”

倫恩請了律師,請了保鏢,安了攝像頭,選了慶典,親了她,拍了照片,發了照片,甚至提前和警察打了招呼。

卡洛琳也不深究,倫恩的計劃再往前可以追溯到哪一步。

行白眼眶中的淚水不受控製地蓄起。情緒與思考陡然變成兩條平行線,她的思考不受影響,但淚腺自作主張。

卡洛琳歎氣,伸手,抹去她的眼淚,“我都沒說什麼,你怎麼先哭了?”

行白看起來也有些茫然,說話聲線卻正常,沒有哽咽,“我不知道,好奇怪,這好像不是我的眼淚。”

卡洛琳闔眼,輕聲,疲憊地說,“你就當替我們哭吧,聽說眼淚是會轉移的。”

沒有這種說法。但是此時看到行白流淚,她酸澀的心臟竟然好受一點,仿佛代替發泄了不能言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