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沒隔多久,就到了教授的孩子們生日派對的日子。
教授一家住在周邊環境優美的獨立屋,兩層樓的複式小屋麵積很大,還附帶前院後院。
“歡迎!我們準備了許多食物、甜點和飲料,希望你喜歡。你可以先在草坪上布置好的座位等待一會兒,也可以找我的媽媽們聊會兒天,她們就在後麵!”今天生日派對的主人,夏洛特——也就是教授和愛人的大女兒——在門口歡迎大家,手裡拿的是她自製的指示牌,上麵用水彩顏料畫了花和歡迎詞。
指示牌和裝飾上五彩繽紛的複雜圖案,充滿活力和童趣,夏洛特的繪畫天賦可見一斑。
更驚人的是,這位十二歲的小女孩有著超出這個年齡段的智慧和穩重,不需要家長的幫助就能處理客人遇到的大多數事件,簡直就像是她一手操辦派對。
艾斯特教授和她的愛人羅絲,在不遠處並肩站立,看夏洛特甩著漂亮的裙擺忙前忙後,像朵小小的向日葵。
行白疑惑地問身邊的艾斯特教授,“教授,您不去幫忙嗎?”
艾斯特教授今天沒有盛裝打扮,隻和往常上班時一樣穿著普通的印花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她無奈地說,“夏洛特很享受與人交流的過程,她正樂在其中。如果在她主動請求幫忙前插手,她反而會不高興。”
艾斯特教授身邊,身穿白襯衫牛仔褲的羅絲對此不置可否,“雖然不能被她黏著讓我有些傷心,但夏洛特就是喜歡獨立的孩子,我們尊重她。”
聽到她們的話,行白愣了愣,莫名失神。
如果——她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假設——如果她的母親也能像艾斯特教授和羅絲一樣對待孩子……
夏洛特是個幸運的孩子。
“我知道你,”稚嫩的聲音打破了行白的思考,是夏洛特的妹妹愛麗絲,“在珍妮老師那裡。”
愛麗絲穿著和夏洛特同色係的寬鬆衣褲,齊頜短發微微蓬鬆。明明是同一天生日,愛麗絲卻拘謹,表現得像是首回拜訪的賓客。
她剛剛從屋內後門走出來,此時正站在羅絲身邊。她身量不高,隻是堪堪到一米五,理論上她得仰頭才能對上三人的視線,但她隻是看著自己的腳尖,或者平視彆人上半身的衣物。
行白回想上一段就診經曆,並沒有在心理谘詢處看到過小孩子的身影,自然便產生些疑惑。
行白彎腰,看到一雙美麗如湖水般的綠色眼睛,“可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你是怎麼知道我的?”
愛麗絲往羅絲身後躲了躲,“我前幾天去找她,正好看到她整理的病曆,你是上麵第一個。”
“愛麗絲,”羅絲小聲驚呼,“你不能趁珍妮不在的時候翻櫃子,還偷看她的東西,會影響她工作的,這很不禮貌。”
艾斯特露出歉意的神色,她沒想到愛麗絲突然爆出這些,給行白造成困擾。行白找珍妮谘詢的事,她們完全不知情。
行白哭笑不得。珍妮說的保密程度,原來連小孩子都放不住。她本來沒想這麼早告訴艾斯特教授,畢竟還沒有確診。
艾斯特教授拍拍愛麗絲的頭,歎氣,“抱歉,這孩子有阿斯伯格綜合征,她在珍妮那兒輔助治療,不知道這是保密信息,平時也經常做不符合常理的事。請接受我們的歉意,她並非故意冒犯,隻是行事有些不同。我們會好好教她的,也絕不會把你的事說出去。”
原來是珍妮的小患者之一。行白鬆口氣。這樣的話倒是方便攤開說。
“教授,我理解,因為我和愛麗絲可能有相似之處。隻是我還在診察初期,並不確定,所以沒直接告訴您。”
艾斯特教授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原來如此,謝謝你的坦誠。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充分支持你。很多學院對於愛麗絲這樣的學生都有學業支持,比如延長一部分考試時間。你不必感到焦慮。”
教授本來以為是生活學業難免遇到壓力和挫折,學生找心理谘詢師聊聊很正常,並不是什麼能力欠缺的表現。行白這一挑明,她倒有些話想說。
艾斯特教授和行白二人走到後院的草坪,這處無人打擾,腳踝高度的草細膩地蹭過褲腳。
這裡沒有圍欄,所有綠地從來就是供人娛樂的。尤其是今天陽光很好,參加派對的人們在遠處小憩,玩飛盤、滑板,或者坐在提前準備好的野餐布上喝下午茶。
艾斯特教授和行白並排走著,又問起了和之前相同的問題,“你要來我這裡讀博嗎?”
這已經是行白第二次收到艾斯特教授的邀請,並且她上次拒絕的時候,並沒有給出一個理由。
艾斯特教授現下又提起,卻出乎行白的意料之外。理論上來說,招學生的名額有限,應當避開她這般不穩定的因素,防止資源浪費。
行白抿了抿因為緊張而乾澀的唇,嗓子發乾。艾斯特教授似乎真不介意,或者是因為某種同病相憐?
但她知道真實的原因糟糕透頂、荒誕至極,教授可能會因此降低心中對她的印象。這讓她既不想麵對,也不想說出口。
在主動撤稿而被清退的離奇事件發生的近一年裡,行白都用逃避的態度減輕心理創傷,但還是會經常不自覺地聯想這段記憶的相關片段,然後就像突然間有一顆外來點、生命力頑強的雜草種子入侵這塊綠地,立刻落地生根,瘋狂生長,瞬間汲取她的精神能量。甚至沿著腳腕一直攀上頭頂,將她死死地裹在重重葉片裡,壓迫著胸腔和頭顱,無法自由呼吸。
但在餐廳和宋遠檸坦白交流之後,行白積壓已久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出口,精神也有所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