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雁不在琅嬛殿,很可能在太醫院。鄭湘氣勢洶洶地拿著剪刀,直接抄近路,四周的太監宮女急急慌慌恍若喪家之犬。
呐喊聲、哀嚎聲、呻|吟聲、哭聲夾雜在一起衝擊著鄭湘的鼓膜。所有的人背著包袱都在往外逃,而她還要等待徐紈素生孩子。
煩人精!鄭湘嘴裡不停地咒罵著。
她素來反應極快,但不善於思考。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留下,為什麼要陪著那個煩人精一起擔驚受怕?
鄭湘聽到一陣熟悉的啜泣聲,找過去隻見紅雁額頭血肉模糊,縮在牆角哭泣。
鄭湘氣急,扯起紅雁,吼道:“人呢?你找的太醫呢?找的穩婆呢?生育過的婦人也行啊!”
紅雁見到鄭湘頓時嚎啕大哭,鄭湘哪有時間聽她哭泣,扯起她的胳膊,道:“閉嘴!再哭,本宮把你杖斃。”
紅雁眼中閃過恐懼,閉上嘴巴,捂著嘴不斷抽噎。
“回答我!”
“太醫……沒沒人……穩婆……跑了……”
鄭湘丟下紅雁,氣得跺腳,道:“混賬!我要把他們都杖斃,通通杖斃!”
紅雁瑟縮了一下,抽噎道:“我找……宋嬪……宋嬪不來……”
鄭湘的眼睛一亮,對,宋嬪!宋嬪是宮中唯一生產過的嬪妃,她一定會接生。
“帶路!”鄭湘踢了一腳紅雁。兩人一路跑著來到宋嬪的宮殿,正殿沒找到人,找側殿的小佛堂找到了她。
宋嬪花信年華,卻形容枯槁,心如死灰,跪在一張觀音像前嘀嘀咕咕,聽到人來依然雙眼緊閉,不為所動。
鄭湘居高臨下,給紅雁一個顏色。紅雁撲通跪下道:“宋嬪娘娘,求求你救救主子吧,求求你了……”說著就不停地磕頭。
鄭湘算是明白了紅雁的額頭傷為什麼越來越重。
宋嬪恍若未聞,一動不動。鄭湘最看不慣人半死不活的樣子,出聲道:“宋嬪,你給我走。”
宋嬪的身子一顫,但雙眼緊閉,嘴裡依然在嘀嘀咕咕念著佛經。
鄭湘豈是這麼容易打發的?她彎下腰,一手捏著宋嬪的下巴,一手拿著剪刀在她臉上比來比去。
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照耀在觀音的臉上。
“睜開眼睛,不然我把你臉劃花了。”冰涼的剪刀刺激地宋嬪顫抖。
“我知道你不招惹是非,但是我找不到人了,你必須給我走!”鄭湘不待宋嬪反應,抓了一把香灰往宋嬪的臉上一抹,扯亂她的發髻。
“一人架一邊,走!”心若槁木的宋嬪被鄭湘和紅雁架著往外跑。
“你要是不救徐紈素,不等叛軍進來,我就先殺了你。”鄭湘一手架著宋嬪,一手揮舞著剪刀。
這三人舉止癲狂,形容邋遢,周圍宮女太監誰也不敢靠近,竟然讓她們暢通無阻又回到了飄雪閣。
“主子,你終於回來了!”香蘭幾乎落淚了。
“妹妹……”屋內傳來虛弱的聲音,鄭湘大步進了屋,隻見徐紈素的臉因疼痛而扭曲變形,不斷地扭動身體。
鄭湘鎮靜地對她道:“太醫和穩婆跑了,我把宋嬪請來了。她生過孩子,會接生。”
徐紈素緊緊攥住鄭湘的手,捏的她骨頭發疼,道:“妹妹……生過,但不代表會接生……”
“我說她會,她就會。”鄭湘堅定地道,轉頭叫紅雁和香蘭把宋嬪押過來。
宋嬪顫顫抖抖地過來,嘴裡念叨著:“會死的,會死的……”
“呸,放你娘的屁!再亂說仔細你的皮!”鄭湘滿臉不耐煩,像抓小雞般扯著宋嬪,迫使她對著因忍痛將嘴唇咬破的徐紈素。
“看著她,你往日吃齋念佛頂個屁用,現在有個大功德要你來做。菩薩見了,還能讓你的孩子投個好胎,不然……嗬嗬……”
鄭湘威脅道:“他爹是昏君,娘見死不救,你好好想想,他能有什麼好前途……”
宋嬪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哭道:“我……我不……”
“告訴我,需要準備什麼?”鄭湘迫近她,一雙眼睛閃爍著寒芒。
“熱……熱水……剪刀……布……”宋嬪顫顫抖抖道:“站著生……小孩…………繩子……”
鄭湘分派下去,讓香蘭去燒水,自己、紅雁和宋嬪留在屋內。
鄭湘將汗巾係在一起,投放房梁上,打了一個結。紅雁和宋嬪扶著徐紈素到下麵,讓徐紈素抓著繩索,但沒過一會兒徐紈素就站不住了。
宋嬪茫然不知所措,嘴裡道:“要站著……站著啊……”但是徐紈素卻癱倒在二人的身上。
“閉嘴!扶著她。”鄭湘咬著唇,道:“站不住就躺著。”
她擦擦額頭的汗水,榻推到繩子下麵,又在榻腳上綁了一條繩子,然後把徐紈素扶到榻上。
徐紈素躺在榻上,手裡抓著繩子,身子因為痛苦扭來扭去,片刻不停。
鄭湘一邊為她擦汗,一邊罵皇帝。皇城攻破皇帝自焚,鄭湘將一腔怨氣全部朝皇帝發作,就是這個混賬東西造就她們如今的悲慘。
“左皇後……”宋嬪道。
“乾什麼,那個昏君對你好嗎?你還要替他出頭?”鄭湘渾身發疼,心中又焦慮,氣勢洶洶地對宋嬪道。
宋嬪張了張嘴,咬著唇道:“我……我想問……有吃的嗎?右皇後要吃點東西……”
鄭湘一滯,看了眼紅雁。這個人不行,不能擔事兒,宋嬪又要陪著徐紈素,隻能她出去找。
“吃什麼?”鄭湘態度稱不上好。
宋嬪嚇了一下,道:“紅糖雞蛋……燕窩……人參片……含著……”
鄭湘起身,將要出門之際,轉頭道:“她生產前,你們都不許走,否則……”
鄭湘手裡提著一個木棍防身,先跑去禦膳房找了雞蛋紅糖,順便找香蘭,但沒發現香蘭,便知香蘭有其他燒水的地方。
正要離開,她回頭看了眼一片狼藉的禦膳房,路過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太監,扒拉出幾個饅頭硬餅,提著一口袋米,就往外跑。
禦膳房肯定沒有人參片,但她的淩波殿有。鄭湘不由得暗恨自己考慮不周全,若是拿了一片人參,也不至於再臨險境。
不過洗劫淩波殿的人已經散去,地上躺著幾個太監宮女,身下一片暗紅。見此景,恐懼幾乎將鄭湘淹沒。
她緩了下,轉身跑進庫房,裡麵狼藉不堪,什麼都沒有了,她隻在地上躺著的太監手裡找到三根斷裂的參須。
鄭湘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擇人而噬的宮殿。她想象不出來,若自己還在宮殿,將會遭受怎樣的磨難?
此時奔跑的鄭湘毫無皇後威嚴,肩上扛著米袋子和饅頭大餅,懷著揣著雞蛋,雞蛋碎了,黏黏膩膩地沾在皮膚上。
有幾個太監眼冒凶光,想要搶劫鄭湘,卻被她瘋魔的表情和揮舞的木棍嚇得後退幾步。
鄭湘眼神凶狠,怒火中燒,就是這些人毀了她的宮殿,搶了她的財帛!她要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趁鄭湘與其他人對峙之際,一人悄悄從背後抓起布袋猛地一拽。
刺啦一聲,布袋列成兩半,米如沙子一樣傾瀉而下,饅頭和餅子骨碌碌滾得到處都是,而鄭湘也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在草地上。
“晦氣!她不會是個傻子吧?”一人啐了一口,伸腿踢鄭湘一腳。
鄭湘蜷縮著,她此時深刻意識到力量的差異,抱住頭,生怕他們認出自己,但嘴上還在不服輸的嘶吼著。
“彆打了,時間要緊。”另一人勸道。
眾人都走了,鄭湘又怕又懼,淚如雨下,捧起幾把米裝在口袋裡,懷裡抱著饅頭大餅往回跑。
走到飄雪閣前,她停住腳步,觀察了四周見無人,擦乾眼淚,吸了吸鼻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踏著沉穩的步子,聽到屋裡傳來沉悶的哀|吟聲,眼眸閃過驚慌。
“開門,是我!一個個的都死了嗎?”鄭湘一邊罵,一邊進了門,將饅頭和餅子放到稍微乾淨的案上後,開始從懷裡掏東西。
然而懷中的雞蛋全碎了,委屈和後怕湧上心頭。她抬起頭努力憋回眼淚,然後身後的三人都哭了。
“哭什麼哭?號喪呢!”鄭湘轉頭,紅著眼睛狠狠瞪著三人,把紅糖取出,化了一盞紅糖水給徐紈素喂下去。
“香蘭回來了沒有?”鄭湘將紅糖茶盞交給宋嬪,讓她喂徐紈素。
“沒有。”
鄭湘自我安慰道:“香蘭很聰明,一定會回來的。”正說著,外麵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香蘭。香蘭她搖搖晃晃挑著兩桶水回來了。
湖藍色的汗巾繩子時而鬆,時而緊,不斷刺激著眾人的神經。宋嬪默念起經文,紅雁一邊為她擦汗一邊抽噎。
反而是鄭湘和香蘭時不時探看孩子有沒有出來。
外麵的蟲鳴夾雜著徐紈素如同動物瀕死時的哀鳴,如同野獸一口口地啃噬著鄭湘的心。
鄭湘從來沒有想過時間竟這樣漫長,殿內的光影艱難地一點點挪開,但是徐紈素卻說起了胡話,嘴裡叫起了爹娘。
四人無不落淚。
“閉嘴!”鄭湘抹了眼淚,將參須放在徐紈素身側,道:“徐紈素你給我振作點,我拿到了人參!等你受不了了,你就含一片,肯定能生下孩子的。”
徐紈素嘴唇不斷滲血,無比痛苦地看著鄭湘。鄭湘朝她重重地點頭,然後道:“繼續喂糖水!”
參須太少,隻能到最關鍵的時候才能用。
又不知過了多久,鄭湘猛地抬起頭,其他幾人無不瑟瑟發抖。
外麵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以及甲胄碰撞的聲音。
叛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