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知道女兒是什麼性子了,且年紀尚小,進入如鮑魚之臭的皇宮,極易沉淪墮落。
所以,陸鳳儀要讓“克製欲望”刻入女兒的骨髓,融入她的靈魂。
母親的做法有用,但用處不大。鄭湘和蘇綠珠一樣愛好奢華,她的用度都跟著蘇綠珠走,隻悄咪咪地略減幾分。
蘇綠珠用絲絹係樹,她就要換上新窗紗,掛上新簾帳;蘇綠珠要一套翠羽織成的華服,她就要一條同樣質地的披帛……
因而,妖妃的名,蘇綠珠擔著;好處,鄭湘也享受著。
“香蘭,我選了多少匹布?”鄭湘揉著頭道。
香蘭的臉上帶著亢奮:“娘娘,一共二百六十三匹。娘娘,你可以每天不重樣地穿新衣。”
啊,比蘇綠珠一次製衣還要多。
鄭湘想到蘇綠珠如今的慘狀,身上一寒,有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崔尚宮和宮女們不解。
“娘娘,宮中主子不多,尚服局加班加點定能將衣服裁好。”崔尚宮道。
鄭湘擺手,裝模作樣地長歎一口氣,抬頭看向遠方,目光悠遠,道:“國朝初立,百廢待興,我有華衣美服,百姓卻無片瓦遮身,這些……”
“這些都拿去吧……”鄭湘的心在滴血,她連這些衣服做好之後的配飾都搭好了。
香蘭和崔尚宮麵麵相覷:“娘娘……”
鄭湘轉身回到殿內,不忍與這些華美的綢緞生彆離,道:“拿走吧,一匹都不要留。”
她其實想把可愛的綢緞都留下,但相比於一頓飽,此刻理智占據上風的鄭湘更傾向於頓頓飽。
午後的夏風吹動著窗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在為綢緞們的懷才不遇而低泣。
崔尚宮不想離去,周貴妃年老色衰,早過了要花花粉粉的年紀,趙德妃早已有人簇擁,她就過來燒鄭淑妃的熱灶。
本來燒得烈火烹油,誰知來個釜底抽薪?
香蘭唯主子之命是從,強硬地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崔尚宮,連一匹絲綢都沒留。
她轉回殿內,就看到主子毫無生氣地半躺在榻上,眼神迷茫。香蘭倒了一杯茶遞過去,道:“娘娘,喝點茶。”
鄭湘有氣無力,道:“香蘭你說我進宮為的是什麼?”就為了那麼一點子榮華富貴,結果還要縮手縮腳。
香蘭沉默了一下,道:“奴婢進宮是為了一口飯吃。”
鄭湘哀歎一聲,抱著滑膩冰涼的薄被,道:“罷了,罷了,我睡個覺,彆吵我。”夢裡什麼都有。
香蘭聽了,輕手輕腳地將帳子放下,坐在外廳的榻上做針線活。
薑榕得知鄭湘能抵製這樣大的誘惑,不禁瞠目結舌。
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天,薑榕自然知道鄭湘是什麼性子,愛玩愛鬨愛漂亮,還有些好強。
薑榕與柳溫感慨,道:“她真是太愛我了,竟然為了我,甘願放棄這些。”
薑榕身為皇帝,富有四海,便是鄭湘一天換十套衣服,日日不同樣,他也能供得起。
“前些時候,她捐了首飾和攢下來的脂粉錢,現在連一件衣服都舍不得做。她明明很喜歡,卻舍不得做,都是為了我啊。”薑榕不住地感慨。
柳溫與薑榕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什麼性子,靜靜看他表演完,才跟著情真意切道:“淑妃娘娘以身行諫,勸諫陛下戒奢以儉,情能勝欲,知足以自戒,思知止以安人①。娘娘賢德如此,何況英明如陛下?”
薑榕聽完隻覺得腦殼發疼,這皇帝做得還不如當周王時暢快。
“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陛下不可不居安思危,虛心納下,信賞必罰。所以載舟覆舟,所宜深慎。”②
來了,來了,又來了。
薑榕木著臉聽完,道:“說人話。”
柳溫露出溫和的笑容,道:“前朝勒令郡國上獻,民不聊生,百姓流離。臣請陛下罷天下郡國所貢,減宮中靡麗難成之物,禁浮巧尚儉樸。”
薑榕聽完,點頭道:“準了,此事便交給柳卿處理。”
“陛下英明。”柳溫行禮道。
鄭湘聽到這個噩耗,已經晚了。
塵埃落定,聖旨已發。
她哼哼唧唧地差點哭出聲,薑榕笑她道:“你以為是欲拒還迎呢,現在什麼都沒了。”
鄭湘趴在薑榕的心口,哀歎逝去的絲綢,道:“我以後穿什麼呀?”
薑榕哼了一聲,將人緊緊抱住,對著她的耳朵吹氣道:“以後可不要這麼口是心非了。朕是天子,難道還少你衣服穿?”
鄭湘道:“可是彆地的絲綢都不如蜀中的漂亮。”
薑榕的大手撫著鄭湘的脊背,笑起來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鄭湘眼睛一亮,撐著薑榕的胸膛,後仰起頭,驚喜道:“真的嗎?”
“當然。”
“陛下,你對我真好。”鄭湘雙手抱著薑榕的脖頸,甜甜地撒嬌道。
“奇了怪了,你竟然喜歡綠衣。”薑榕又不正經起來,戲言道:“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鄭湘聞言陡然變色,立馬給了薑榕一個頭槌,冷哼一聲,麵有慍怒:“我讀過書,你騙不了我。”
說罷,她一邊努力掙脫薑榕用力的雙臂,一邊罵道:“周匪!大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