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從來都不是什麼例外……(1 / 2)

隱灼 池芒 7495 字 9個月前

晨光在碧色的梔子葉間追逐,葉緣的綠像梅子的青,一晃眼又成了鬆石的綠。

瑣碎光點跳上她裙擺,像給她杏仁色的麻綢料子潑了幅逆光的水墨像。

宋朝歡想,外婆家的那株梔子樹,不曉得多高了。

也或者,早已經不在了。

細風撫了下長睫,宋朝歡垂開眼。

不知道是昨晚缺眠的緣故,還是最近總會想起許多從前的事,讓她胸腔裡不時滯悶。

宋朝歡胳膊支在身側,撐住藤椅,輕淺又綿長地,呼吸了一下。

她想,最近還是得尋個時間去趟醫院。或許,她需要的不是身體檢查,而是心理醫生。

想到這裡,宋朝歡起身踏進後罩樓。

臨靠後院窗台開闊的降香黃檀長案上,整齊堆疊著她的畫樣手稿和刺繡草圖。東側裡靠牆的一邊,兩架同花色的攢接井字欞四層書格,依年代碼放著收集來的古籍紋樣和製衣冊子。

西側裡是她囤攢的各色麵料、製衣工具。

牆根貼腳處老紅木樓梯延至二樓,大體布局同一樓無差,隻西側擺放數排通體光素的博古架,擱置文玩小典。

除了外婆最寶貝的那隻滴翠鐲子,宋朝歡小時候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卻不時能從外婆口中聽到不少。那細細描繪的場景,好似身臨其境。

因此也明白,除開這四合院本身,這屋裡小到一尊指節大的紙鎮,都有市無價。

人人都說,晏峋待她不薄。宋朝歡也覺得是。

是對待女人一視同仁的好。

譬如這後罩樓的所有陳列擺設,都是婚後晏峋差人置辦的。

替那朵觀音瓶裡的梔子殘枝擰了後院的清水換上,宋朝歡找到昨天半夜留在後罩樓的手機,點開微.信劃了一會兒,才在後排找到昵稱是“SZ”的那格。

【宋昭哥,你下個月還在海城吧?】

宋昭是在她五歲時搬去南亭鎮的,住她們家樓上。因為和她同姓,名又和她的“朝”同音,小時候的她沒少鬨笑話。

她來北城之前,宋昭是除了外婆之外,另一種家人的存在。

但她一直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外婆便同她說過:宋昭畢竟不是你親哥,等你們長大了,各自有了喜歡的人,各自有了工作,不管是避嫌也好,還是沒有了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再分給對方也好,關係疏淡了,是再正常不過的。

更或者,隻是因為分隔兩地,連見一麵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這話在後來自然而然地一一應驗。

宋朝歡有時常會想,是不是因為外婆一早在她人生的小錦囊裡塞好了各色簽語,所以她早早做好了準備,等那些事真正在生活裡發生,她便好似都能平靜地接受了。

儘管長大後,她和宋昭早已不同兒時那般親近,但新年和生日,還是會互寄一份禮物。

畢竟,那是她和南亭鎮的唯一一點聯係了。

習慣了不會立刻得到回應,宋朝歡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麵。

工作原因,宋昭的手機經常不在身邊。

隻是目光落到這些年一直待在第一格的那個稱呼時,宋朝歡還是本能地滯了滯。

不用點進去,就能看見她最後發的那條消息。

暗灰色的文字,淡得好像快消失,時間是三年前。

她說:外婆,我今天要結婚了哦。

宋朝歡發呆似的定了會兒,隻覺得鼻腔裡有些不受控的直衝眼底的異樣。

她唇微翕動,垂手撇開眼。

正準備放下手機,把那家成衣店的訂單收尾,電話就震動起來。

等看清屏幕上的來電人,宋朝歡微頓了瞬,又立馬劃開接聽。

“沛容阿姨。”她溫聲道。

“沒有多睡會兒嗎?”沈沛容問她。

宋朝歡抿了抿嘴,沒作聲。

兩邊同時沉默了兩秒,沈沛容好似知道她在嫌棄什麼,有些好笑她的孩子氣,輕笑了聲。

宋朝歡微垂臉,很淺地彎了彎唇。

“晚上有空嗎?”沈沛容問。

宋朝歡明白,宋運盛是搬她來做救兵了。

但沈沛容隻說:“回來吃飯吧。”又說,“一個人回來也沒關係。”

宋朝歡顫了下眼睫,片刻後,輕聲道:“好。”

掛了電話,宋朝歡盯著被窗欞切割開,斜貼在案幾上的日光。

厚重的色澤,仿佛不用做舊,就將她輕而易舉地拉進了老時光。

她是初三暑假裡來的北城。

離開生活了14年的南亭鎮。

宋家派來接她的人說,當年她母親年輕不知事,有了身孕還同她父親置氣,任性離開,杳無音訊。

他們也是找了十幾年,才終於找到了她。

她不想走。

可那天,從小到大都沒同她說過一句重話的外婆,讓她不走便不要同她說話。往後都不要同她說話。

她那時候還不明白為什麼,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聽知了叫得比往年都大聲些。

一整個下午,不曉得是汗濕了整個臉頰,還是彆的什麼。

她最終還是乖乖聽了話。

因為,那是外婆啊。

她記得剛到宋家的那天,偌大的客廳裡,站著一個年紀同她相仿的女孩兒。

她後來才知道,那是沛容阿姨的女兒。比她大一歲,叫宋清佳。

那時候的宋清佳,怨憤地瞪著她,又突地衝過來,用力搡了她一把,指著茫然無措跌坐到地上的她,哭著朝宋家長輩喊道:“你們讓她滾出去!滾出去!憑什麼小三生的孩子,要來我們家?!”

那一瞬,宋朝歡整個人都僵麻在原地。

她不明白,她好好地生活在南亭鎮,這些人為什麼要出現。

又為什麼要騙她。

她隻覺得渾身血液灼燒又冰涼,那滾燙的熱意充斥進眼眶,她咬著牙,抬頭看向本應是她長輩的那些人。

沒有任何人替她說話。

隻有沛容阿姨拉開了宋清佳。

“卿卿,”她平靜地叫著宋清佳的小名,同宋清佳說,“她沒有做錯什麼。她的母親,也沒有做錯什麼。所以,體麵些。”

…………

沛容阿姨,大概是她見過的最寬和的女人。

可她們因為一個男人,又好似天生地站到了對立麵。雖不會惡語相向,卻本能地不可能親近如真的家人。

和晏峋結婚後,宋朝歡有某一刻不可抑製地想過,如果她站在沛容阿姨的位置,她會是什麼樣。

她想,她做不到這麼體麵。

-

傍晚,宋朝歡才踏進宋家彆墅的大門,便被傭人領著去了二樓宋運盛的書房。

一進門,宋運盛便笑盈盈地站起來,從書桌後靈巧地一繞,撇著脖子朝她後麵望。

可等傭人替他們把房門關上,眼前還是隻有宋朝歡一個人,他臉上笑容便跳閘似的,消失得猝不及防。

“你一個人還回來做什麼?”宋運盛皺眉不滿道。

宋朝歡沉默地看著他。

這平靜模樣,一下讓宋運盛會錯了意。

笑容像被人推上電閘,突兀地一續,語氣都緩和下來,“是不是晏峋晚上才過來?”

宋朝歡淡道:“他不來。”

線路又負載過重,梆得一下,“你說說看你到底有什麼用?你和晏峋剛結婚那會兒,他還陪你回來過兩次,現在怕是你自己要見他一麵都難吧?”

宋朝歡無甚表情,溫溫吞吞地“嗯”了聲。

心裡卻猜測這般變化的速度,若是隻老式的鎢絲燈,再猛不丁地被人點亮一回,怕是要連芯帶燈一塊兒炸了去。

大概她這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徹底激怒了宋運盛,她聽見男人聲音大起來,咒惱似的,“錢大師還說把你接回來宋家就能高枕無憂,我看他一世英名都要毀在你手裡!”

驟然又聽到這話,宋朝歡閉了閉眼睛,甚至有些想笑。

那年她到了宋家數月,才從傭人的壁腳碎語裡知道,她被接回宋家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宋家那位老太爺篤信的所謂大師斷言:隻有她能保宋家百年基業。

連她這樣平淡的性子,當初都被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可再聽下去似乎又明白了。

那“大師”在宋家,原來早就戰功赫赫。讓宋運盛削尖了腦袋也要娶到沛容阿姨,便是那錢大師的手筆。

後來在北城見得人多了,宋朝歡才篤定,都是豪門裡養出來的子孫,紈絝公子同不學無術,還是有雲壤之彆的。

可偏偏有人憑著謊言與欺騙,竟也能活得如此瀟灑。

宋朝歡不曉得那大師還在不在世。或是肢體可還康健。

畢竟泄了天機,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

“當初晏峋看上你,我還真當他是神仙轉世,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沒用的女兒?你知不知道晏氏董事會變更協議一出,晏家的一切就都握在了晏峋手裡?你連現在都隻能空頂個晏太太的頭銜,到時候我看你還抓得住什麼!”

宋朝歡回神的時候,宋運盛還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