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無人知她世子妃(1 / 2)

慈濟坊內,合抱粗的古槐遮出大片陰涼,濃蔭下納涼的人各自搖著蒲扇,時而向房內張望幾眼,順耳聽聽其他病患的煩惱和蘇大夫的囑咐。

“鹿茸…”蘇鸞兒左手搭在一位年輕婦人的腕上號脈,口中述說著藥方,由旁邊的丫鬟洛春代寫。

想了想,改口道:“換成鹿角吧,一樣效果。”

洛春跟在蘇鸞兒身邊兩年,懂些醫理藥理,明白她改藥方的用意,對那婦人道:“鹿角與鹿茸藥效相似,價錢卻天差地彆,您這是慢病,可不是幾副藥就能好的,蘇大夫在為您省錢呢。”

那婦人聽過,自是一番恩謝,話了幾句家常,隨口問:“蘇大夫可有婚配?”

慈濟坊是武安王妃興建的,自蘇鸞兒嫁給武安王世子,兩年來每月都會在這裡義診一日,專為武安王麾下親兵營的將士家眷號脈診病。

旁人並不知蘇鸞兒的世子妃身份,隻當她是武安王妃雇來坐診的醫女,兩年來不見她有丈夫接送,也不見有孩童跟在身旁,且她每次義診雖言是一日,但要診完全部等候的病患,常常忙至深夜,不像拖家帶口抽不開身的人·婦,又聽丫鬟對她以“大夫”相稱,便以為她未有婚配,早就起了牽線搭橋的心思,遂有今日一問。

那婦人見蘇鸞兒專心號脈,容色端麗,舉止閒華,心中更生喜歡,未等她答複,又接著說:“我家小叔年方二十,生得一表人材,在烏衣營是個中衛郎將呢,和蘇大夫您正相配。”

婦人心想蘇鸞兒既拋頭露麵、起早貪黑來這裡坐診,家世定也平平無奇,不是高門大戶出來的,依自家小叔烏衣營親衛的官階,倒也算門當戶對,並非高攀不起。

蘇鸞兒給那婦人號完脈,才說:“多謝好意,我已有婚配。”

那婦人雖訝異,但等候的下一個病患已在催促她彆耽擱時間,她不好再問,隻能歇了話。

蘇鸞兒診病向來細致,望聞問切,並沒因義診就敷衍了事,同樣一刻鐘的時間,旁的大夫能診三四個病患,她卻一個病患也不見得能結束,排在後麵的人見輪到自己尚早,悠閒地聚在一處打扇說話。

“你們方才瞧見沒,黎世子生得真俊,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那般耀眼的郎君,騎在高頭大馬上,就是個瞎子也要被晃一下,怎能瞧不見?我還瞧見那車上的女郎了,戴著一頂金燦燦的花冠,一看就金貴的很,應該就是世子妃。”

“我也瞧見了,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聲音越來越熱鬨,眾人紛紛誇著世子夫婦一對璧人,言是武安王妃行善積德修來的福分。

蘇鸞兒沉心診脈,聽著外頭的閒話,才知曉黎燁今日已然歸京。

兩個月前,黎燁受命前往突厥王庭迎接和親公主入朝,早幾日便該回來的,不知為何耽擱了,她心中擔憂,去信問過緣由,沒有得到答複,也不曾收到消息,知會她黎燁今日歸京。

若知他今日回來,她會改日再行義診。接公主回朝必定要參加宮宴,突厥人好飲酒,宮宴上少不得要鬥酒,黎燁喝酒雖麵不改色,看上去千杯不醉,但他會頭疼,得用她專門為他配的解酒湯。

“洛春,我去去就來。”

蘇鸞兒想去同婆母請示,今日早些結束義診,那些沒有輪到的病患明日再診。

每逢義診日,武安王妃會親自接待一些年逾古稀的老嫗,並贈予七日的藥劑。蘇鸞兒到來時,見婆母正和幾個老嫗說話。

房門是敞開著的,蘇鸞兒並未進門打擾,也未敲門,隻是安靜等在門口,婆母坐的位置應當能看見她來了。

徐氏餘光瞥見這幕,麵子上不露痕跡同老嫗攀談,伺機對身旁嬤嬤遞個眼色,洛嬤嬤會意,尋個借口三言兩語將老嫗帶離廂房。

蘇鸞兒這才進門,恭敬地行過一禮,說了來意。

“提早回府?”徐氏微微挑著聲音,光潔的麵龐上不露一絲情緒,隻在尾音裡適可而止地瀉出一點點並不想答允的意思。

蘇鸞兒頷首,見婆母茶盞中的茶即將見底,一邊執壺為她斟茶,一邊柔聲說:“兒媳剛剛才知,子英已經回來了,家中什麼都未準備,兒媳想早些回去備下沐浴用物和解酒湯。”

徐氏麵色光肅,並沒因兒媳的這份用心帶出分毫和煦笑意,“家中有仆從丫鬟,這些事,哪勞你親力親為。天氣炎熱,外麵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帶著些病,且已等了大半晌,怎好因私廢公,讓他們空等半日?”

蘇鸞兒在來的路上已想算過不妥當之處,說道:“母親慮的是,我自不會立即就走,隻是想先定個時辰,今日排不上的,便不讓他們空等了,我會讓洛春記下他們今日位序,明日一早,還按此位序來便可,其他醫館裡大都也作這樣安排,他們當是明白事理的。”

徐氏沒有答應,卻也沒有出言駁回,端起茶來喝。

洛嬤嬤最解老王妃的心思,知她這模樣是不答允的意思,笑著對蘇鸞兒說:“少夫人,還有一端您大概沒有慮想到,老夫人贈下去的藥劑都是自掏腰包從藥鋪買來的,本來隻贈一日,若拖到明日,這藥劑贈還是不贈?往常義診都是一日,今次忽然變成兩日,那下個月是按一日來,還是按兩日來?人人都知,慈濟坊的義診是老夫人興辦的,老夫人也曾在佛前許下諾言,有生之年不會荒廢慈濟之事,這義診是要長年累月辦下去的,若沒個規矩,可難辦得很。”

話至此處,蘇鸞兒再要堅持,便是目光短淺,不識大體了。

“洛嬤嬤說的是,是我沒有想周全,母親勿怪。”蘇鸞兒低首認錯。

徐氏仍舊肅著臉,對她擺擺手,“你想必也是累了,去喝些解暑湯,休息會兒吧。”

蘇鸞兒道謝,轉身離了廂房。

待她離去,洛嬤嬤道:“老夫人,天氣熱的很,不若叫洛夏和洛秋兩個丫頭過來給少夫人打扇?”

徐氏搖頭,“她是來坐診的,不是來享福的,伺候得太金貴,叫旁人看去,難免要議論她的身份。”

武安王是當今聖上最倚重的皇叔,世子黎燁與今上更是光腚之交,父子二人並有威名,功蓋全軍,大齊坐擁的半壁江山,便說是他父子二人打下的都不為過。可惜赫赫武安王府,將來的掌家主母隻是一個沒有任何身家背景的醫女。

徐氏對此耿耿於懷,若非當年兒子在蜀地已經和蘇女成親,還哄騙她蘇女有孕,回京後又瞞著她私自到官府登記造冊,她無論如何不會認下這個兒媳。

當下,她也不想叫人知道蘇女的世子妃身份。

蘇鸞兒離開婆母廂房,一路行來,層層熱浪撲打在麵上。

長安的夏日總是格外悶熱,蟬兒鳴的厲害,日影自茂密的枝葉縫隙裡流瀉而出,斑駁細碎,照映著她額頭上密密的汗珠。

蘇鸞兒用帕子輕輕擦了擦額頭、脖頸,看看院子裡從慈濟堂門外排到大門處的人群,搖著蒲扇,喝著解暑湯,說著閒話,愜意地等著她診脈。

她想早些回去,就得抓緊時間。

“蘇大夫,您也休息一刻鐘吧,喝些解暑湯。”因著徐氏的命令,洛春牢牢管著自己的嘴巴,人前從不敢稱蘇鸞兒一句“少夫人”。

蘇鸞兒看看日頭,已近當午,馬上又要派午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