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春,午食不必派我的,我晚上回去再吃,下午的休息也取消吧。”
她說著話已在堂中坐下,纖細蔥白的手指搭在一個中年婦人腕上,辨證施藥。
洛春跟隨她在旁邊坐下,麵上卻露難色,“蘇大夫,我手腕有些疼……”
藥方從早上蒙蒙亮寫到日當午,洛春也很累。
蘇鸞兒方才隻顧著趕時間,沒慮及這層,聽她此話才反應過來,溫聲說:“你且歇會兒,我自己來。”
蘇鸞兒沉下心,左手診脈,右手執筆,口中問著病患素日症狀,辨舌苔,觀氣色,筆下已行雲流水寫出一個方子來。
她自幼跟隨師父蜀地行醫,寫藥方很快,隻是字跡潦草了些,婆母嫌她的字不好看,特意將在書房伺候過的洛春撥給她,專司藥方書寫。
洛春字跡好看,但寫字慢,且婆母有意叫她帶洛春習醫,蘇鸞兒顧及這些,坐診時不僅要辯症,還要與洛春講解醫理藥理,花費的時間難免更多些。
其實她一個人坐診,反而會快些。
從日當午到暮色四合,古槐搖著枝葉送來涼風陣陣,驅散了白日裡蒸騰的熱浪。
蘇鸞兒送走最後一個患者,連喝了兩碗解暑湯,稍緩腹中饑·渴,一邊更換新衣,一邊吩咐仆從備車。
“少夫人,老夫人還等著您一起呢。”洛春說道。
蘇鸞兒一愣,往常婆母不會等她這麼晚,都是先行回府,今次為何等她?
心下這般想著,抬步出得慈濟坊大門,見武安王府的牛車候在門外。牛車華貴寬敞,因是夏日所乘,為著通風,窗子開得很大,幾乎占據了一半車壁的位置,紫綃窗帷斜攏起來掛在金鉤上,徐氏坐在正位,雖微微靠著牛車後壁,卻未減半分雍容威嚴。
蘇鸞兒站在帷簾外,恭恭敬敬喚了聲“母親”,聽裡頭淡淡應下個“嗯”字才上了牛車。
“母親累了一日,該早些回去的,實在不必辛苦等我。”蘇鸞兒在徐氏下首坐定,為免失禮並沒倚靠車壁,而是挺直脊背,端正坐著。
徐氏自然不是白白等蘇鸞兒的,憊懶地敲敲自己肩膀,“上了年紀就是不中用了,不過派個解暑湯,坐的時間久了些,就腰酸背痛的,實在難受。”
蘇鸞兒聞言,挪身坐近,給婆母揉捏著肩膀,“母親受累了。”
這等舒緩疲勞的揉捏之事,徐氏身旁伺候的人自然也能做,可到底不是醫女,力道穴位不如蘇鸞兒把握的好,沒她伺候著舒服。
徐氏一向冷清的麵容上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神色。
這蘇女若隻是兒子房中一個小妾,她應當會很喜歡她。
“子英前幾日差人遞了消息,說今日回,我就怕你太過在意緊張他,無心做事,才沒同你說,你不會怪我吧?”
雖是詢問,徐氏閉目養神,語氣懶懶地,並無半分怕兒媳責怪的憂心。
蘇鸞兒搖頭:“母親慮事周全,兒媳怎能怪您。”心中卻悵然一歎,早幾日就有了消息,她竟絲毫不知。
“這兩年,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個既孝順又明事理的好姑娘,倒不枉子英待你一番情意。”
蘇鸞兒雖心下納罕,不知婆母為何突然說這些,麵色卻從容,未露絲毫異常。
“今後,你若能設身處地為子英著想,儘己所能幫他助他,我們也不會虧待你。”
蘇鸞兒心知婆母仍在計較著她孤女一個,不能給黎燁助力,柔順點頭:“母親放心。”她會儘力做一位好妻子、賢內助。
徐氏慵懶地“嗯”了聲,閉著眼睛再無他話,待肩膀輕鬆許多,把手放在腰際輕輕按了下,蘇鸞兒便已會意,轉去為她按腰。
“老夫人,您看,那騎在馬上的,可是世子?”
洛嬤嬤傍車而行,遠遠看見一行十數人緩轡撥馬,踏著清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最前頭的一位郎君,金質玉相,玄袍錦帶,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可不就是世子黎燁?
徐氏微微探出窗子,看見神采奕奕的兒子,冷清之色一掃而光,笑著道:“不是他是誰?”
又問:“他身旁那位騎馬的紅衣女郎,就是突厥公主吧,落落大方,瞧著也是個美人呢。”
說話間,騎馬的一行人已經走近。
黎燁正欲下馬對母親行禮,徐氏阻道:“免了,快辦你的事去吧,這是要送公主回官驛?”
黎燁頷首,“宮宴剛剛結束,待兒子送回公主,立即就回。”
“好。”徐氏笑說著話,特意放下窗帷,隻自己這裡撩起一角留出縫隙說話,免得兒子看見蘇女身影又要多看幾眼。
“快去吧,我也累的很,回去歇了。”徐氏徹底放下窗帷,命車夫趕車。
“王妃娘娘。”
牛車剛剛起步,一陣馬蹄聲來到窗外,徐氏仍舊撩起窗帷一角,見是突厥公主傍車緩行。
“王妃娘娘,我叫阿史那雲,他們都叫我雲霄,您以後也可以這般喚我。”突厥公主爽朗笑道。
徐氏微笑頷首,“公主遠道而來,快些回去休息吧,改日想去轉轉,看看長安風物,便叫子英陪同,這長安城裡,好玩的好吃的,沒人比他更精通。”
“有娘娘這句話,那我就不客氣了。”突厥公主笑聲朗朗,拜彆徐氏,行經黎燁身旁,見他仍朝牛車望著,似在搜尋什麼東西,一揚馬鞭抽在他坐騎身上。
黎燁雖控著馬韁,但那一鞭實在用力,馬兒吃痛,噠噠跑了出去。突厥公主笑喊著“等等我”,揚鞭打馬去追。
月色下,一男一女兩道身影追逐著跑遠,女郎聲如銀鈴,在風中響個不停。
蘇鸞兒望向窗子,借著清風撩起的縫隙看過去,已隻聞女郎笑聲,不見黎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