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兒子竟如此在乎蘇女,消息遞過去不足半個時辰就來了,他應當是一收到消息就快馬往回趕了。
軍務緊急,但在兒子心中,蘇女同樣緊急。
“且等等。”
徐氏全當不知黎燁在外頭,轉過頭來語聲關切地對蘇鸞兒說:“就算再氣,也不該拿自己的身子賭氣,我瞞你騙你,是我的錯,你儘可朝我發泄,怎能不吃不喝,甚至賭氣寫下和離書,連子英也拋下了呢?”
“洛春昨夜說你要收拾東西出走,我心中實在難安,本是要來勸你的,想到你正在氣著我,必定不想見我,而我也著實乏累,便沒過來,雖沒來,這一宿也睡不踏實,一直想著你若真出點什麼事,我怎麼跟子英交待,他馬上又要離京了,我總該讓他心裡安穩,後顧無憂,鸞兒啊,你知道,他最記掛的就是你。”
徐氏語重心長,吐字清晰,聲音朗朗,說的話一字不落進了黎燁耳中。
他一向知道母親操持家務的辛勞,尤其近來兩場婚事同日典禮,她既要統籌全局,又要酬待賓客,還要顧慮著他的妻子這廂是否安穩。
他的妻子本該幫母親分擔這些雜務,如今,她在做什麼?
他把她強留在此,她就賭氣不吃不喝,他收了筆墨紙硯一應文房用物,她還是想方設法寫下和離書,不止寫了,還遞送到母親手裡,甚至收拾東西,作勢要離家出走。
母親向來不喜他的妻子,本可以順水推舟,趁他不在家中,清清靜靜地把人送走,可是沒有,母親顧念他對妻子的情意,非但沒有不管不顧,還給他遞消息召他回來,又苦口婆心、低聲下氣地來跟妻子認錯,勸妻子念在夫妻情分留下來。
可母親說了這麼多,妻子似乎未有一句回應?
黎燁眉心微蹙,又聽裡麵說話聲起,還是母親的聲音,大概因著幾日乏累,她聲音有些乾啞。
“鸞兒,我知你在擔憂什麼,你怕子英娶了平妻,會薄待你,是不是?”
徐氏問著話,蘇鸞兒不答,正合她意,頓了少頃,她繼續說:“子英待你的情意,旁人不清楚,你也不清楚麼?他會不會因為平妻薄待你,他的品性,你還信不過麼?你果真信不過,那他這兩年辛苦寵你護你,豈不是個笑話?”
字字未有責怪,未言任性,卻句句都在勸導蘇鸞兒珍惜黎燁、體諒黎燁,聽上去既照顧著蘇鸞兒的情緒,又提醒著她,黎燁待她千好萬好,她也該為著黎燁做些讓步,一言一字,仿似都出自肺腑,用心良苦。
黎燁眉宇蹙得更緊,母親如此苦口婆心,妻子竟還是無動於衷,一言不發?
房內傳來兩聲咳嗽,是徐氏。黎燁想敲門讓母親回去休息,被黎木青阻下,她搖搖頭,示意他聽母親接下來的話。
房內又道:“鸞兒,子英那裡你不用擔心,我這裡,你也大可放心,突厥公主就算嫁進來,到底有個先來後到,將來我管不動了,你就是這家裡唯一的主母。”
她清清嗓子,故意提高音量,好叫黎燁聽到她的承諾。
“你若還有顧慮,我可與你立字據。”徐氏說。
蘇鸞兒不知黎燁站在門外,也沒有想到徐氏這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導都是心計,但聽她從夫妻情分說到當家理事,信誓旦旦地作保,隻覺不可思議。
正如黎燁所說,自吐穀渾氏嫁與武安王做了右夫人,二十年來王府敦睦相親,不曾在明麵上生過是非齟齬,徐氏在這後宅之中當家作主,一切好似與之前沒甚不同。
可她那麼用力,不管教養子女,還是執掌家務,事事都要爭強,子女要強過右夫人的子女,家務不能出分毫差錯,甚至她的女兒,也被當作安撫籠絡朝臣的權宜之計。
便是現在,她帶著病也不肯放下手中事,她不遺餘力,不敢鬆懈,果真隻是想做個儘職儘責的武安王妃麼?
她明明是在害怕,害怕右夫人後來居上。
當初,右夫人進門前,武安王或許承諾過她什麼,但她應該很清楚,再一言九鼎的承諾也不能當成一輩子的護身符,她要攥在手裡的東西,還是要付出代價。
“王妃娘娘,你真的不曾後悔當初的決定麼?”蘇鸞兒看著徐氏問。
徐氏不防蘇鸞兒出此一言,一言如刀,深深戳在了心窩痛處。
房門外,黎燁和黎木青俱皺眉生惱,黎燁要推門進來,又被黎木青強勢按下,母親的話還未完,還不能讓黎燁打斷。
房內,徐氏的臉色沉下來,默然片刻,她又扯出笑容,甘之如飴地說:“人這輩子總不能隻為自己,你父親待我情深,我自也應當為他著想,不叫他在這等後宅小事上費神為難。”
言外之意明明白白,她已然以身作則,蘇鸞兒果真顧念黎燁一片情深,應當知道該怎麼做。
徐氏說罷,又連連咳嗽了一陣,似病的更重,她兀自站起身來開門,作勢要走。
黎燁便瞧見,他的母親一手扶門,一手掩唇不住咳嗽,而他的妻子卻似看不見母親的病,坐在桌案前一動不動,連目光都沒投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