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蘇女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叫上洛春,隨我去一趟那醫館。”徐氏吩咐道。
···
“夫人,你看我寫的對麼?”
蘇家藥堂裡,蘇鸞兒正在查驗新收過來的藥材,一麵查驗,一麵教兩個十來歲的女童認藥材、寫藥名、記藥性。
這兩個女童識得些字,父親原是個書生,因多年臥病掏空了家底,近來又因弟弟生病,無力撫養她二人,原是將她們賣與人牙子的,恰巧被去買奴婢的蘇鸞兒撞見,便領了二人來。
蘇鸞兒看過,見二人寫的工整認真,都無錯處,正要誇上幾句,忽覺胃中翻騰,忙跑出去捧了痰盂來吐。
兩個女童也乖巧地跟過去,一人輕輕拍著她背,另一人則端著茶水給她漱口。
“夫人,要不去看看大夫吧?”鬱金說道。
丁香笑她:“夫人自己就是大夫,還看什麼大夫?”
蘇鸞兒雖有嘔感,並沒嘔出東西來,且很快就好了,漱過口,繼續教她們辨認藥材。
鬱金看蘇鸞兒一會兒,問她:“夫人,你是不是懷小弟弟了?”
她記得母親懷弟弟時就會這樣毫無征兆的嘔吐,又總是吐不出東西,一日裡反複好幾次。
蘇鸞兒微微一怔,下意識左手搭去右手腕上診脈,片刻後搖了搖頭,說:“沒有。”
她也是糊塗了,明明前兩日才來過月事,雖來得很少,時間也短,一日就結束了,大概是她這段日子太過勞累的緣故,絕無可能懷孕,她竟還多此一舉去診脈。
“那為什麼你會吐呢?”鬱金不懈地問。
蘇鸞兒便耐心同她講解乾嘔的多種病因。
忽聽當當敲門聲。
“今日休息,誰會來呀?”丁香奇怪地嘀咕著,已經勤快地跑過去開門了。
“先問問是何人。”蘇鸞兒囑咐道。
雖說這裡臨近禦道,扯嗓子一喊就能將巡行的衛隊召來,不必太過擔心有不軌之徒,但院中連個壯膽子的男人都沒有,還是應當小心些。
“夫人,那人說她叫洛春。”
丁香守在門口,並未開門,隻是對蘇鸞兒喊,聽她說了開門才撥開門閂放人進來。
來人卻不止洛春,還有徐氏和洛嬤嬤。
蘇鸞兒微微愣了下,仍是將幾人請進了房內。
“那兩個丫頭是新買的?瞧著是挺聰明伶俐,但就是年紀小了些,怕還得你費心照應。”徐氏狀似閒話家常地說道。
蘇鸞兒沒有接這話,直接問:“王妃娘娘來此有事麼?”
徐氏雖笑著,眉眼之間總似有一股冷厲,看著蘇鸞兒說:“我想呢,洛春畢竟跟著你兩年,你也教會她許多藥理,往後行醫,你一個人總歸忙不過來,那兩個丫頭又實在年紀小,恐怕幫不上忙,不如,就叫洛春還跟著你。”
竟是給她送幫手來了。
蘇鸞兒向知徐氏話不一次說儘,洛春必不會白白給她,遂並不接話。
徐氏又命洛嬤嬤拿出一錠五十兩的黃金,“你這醫館地段好,院子也大,想必花費不少,若是倉促轉手,怕要虧損一筆,這金子就全當是你的補償,還有你回鄉的盤纏。”
原是趕人來了。
蘇鸞兒沒有接話,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站起身道:“我的事,不勞王妃娘娘費心了,若無其他事,便請回吧,我這醫館剛開張,很忙。”
眼看著東主有了送客的意思,徐氏這般身份,哪還能賴下去,也站起身來,腳步卻沒抬,斂了笑容,沉目看著蘇鸞兒,過了片刻才離去。
洛嬤嬤曉得王妃沒有達到目的,待送徐氏在牛車上安頓下,尋了個借口帶著洛春折返回來,欲要再勸勸蘇鸞兒。
剛踏進門,便聽見有人乾嘔。
就見蘇鸞兒扶牆站在西南角,一手撫著心口,不住乾嘔。
洛嬤嬤是過來人,洛春又懂些醫理,兩人不約而同就想到了一處,忙跑過去一麵給人順氣,一麵打量她小腹。
“夫人,您是……”洛春試探地詢問。
“沒有,隻是最近太累,心火又旺罷了。”
蘇鸞兒麵色、語氣都很尋常,沒有刻意隱瞞的痕跡,洛嬤嬤和洛春雖有懷疑,卻不好再問。
“夫人,這長安城裡不好謀生,您就聽句勸,安安穩穩回鄉去吧,五十兩金子,在長安城可能隨隨便便就揮霍了,在錦官城,夠您這輩子吃喝不愁了。”洛嬤嬤勸道。
蘇鸞兒漱過口,對洛嬤嬤搖搖頭,“我不能回去,至少現在不能回去。”
她這些日子始終忙碌,不肯叫自己有一刻的空閒,旁人看她是在為生計奔走,可她自己清楚的很,她在逃避。
她不願想起黎燁,不願聽旁人對她問起黎燁。長安城裡風言風語雖多,但也就是背後私議,她聽不到耳朵裡。
可若回到錦官城,師父、鄉鄰、親友故舊,都要來關心她的近況,有人真心,有人假意,她不想一次次被人追著問,為何黎燁沒有陪她回去,為何黎燁要休了她?
她寧願在繁華的長安城裡,無人問津,讓日月交替、寒來暑往,把今日一切裹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