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絳雪被長穗惹笑了,“沒了記憶,教訓人的話倒一字不變。”
記憶未失前,她已經用這些話教訓過他了,不過她大概忘了,“我確實有為所欲為的能力。”
指腹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暮絳雪攫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抬臉與自己對視。
被迫對上暮絳雪黑黝幽的瞳眸,長穗看到他唇角扯出很淺的弧度,“崩壞的靈洲界甚美,可惜,師尊不記得了。”
“不過沒關係。”他壓低的嗓音帶有詭異溫柔,如情人低語,“此間凡世,大概能重現靈洲界的美。”
“師尊想看看嗎?”
他在威脅她。
他要毀了這裡,讓這裡變成第二個崩壞的靈洲界。
長穗的身體控製不住顫抖起來。
暮絳雪輕飄飄幾句話,輕易勾起長穗的噩夢,崩壞的細散碎片浮現在眼前,無數雙血手抓著她的衣衫求救,拚湊完善著她遺忘的世界,“誰說我不記得了。”
她揪住暮絳雪的衣襟,眼裡盛滿淩淩耀目的光,如同有火焰在燃燒,“你膽敢發瘋,我定要你後悔。”
她在他身上埋下的殺咒,是她最後的底氣。
長穗強迫自己冷靜,做好與他魚死網破的準備,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暮絳雪,你忘了我們簽下的誓約了嗎?”
“如今任務還未結束,你違背誓約造下殺孽,就不怕靈魂撕裂魂飛魄散嗎?”
暮絳雪挑了下眉,似嘲笑她的天真,“我出現在這裡,任務便已結束。”
“穗穗,你已經失敗了。”
“誰說我敗了!”長穗聽不得這話,一個猛力從他身上竄起來。
她用左手抓住暮絳雪的手腕,右手一直背在身後沒動過,此時她將右拳主動抬到兩人之間,露出過分惹眼的笑容,“你看,這是什麼?”
五指放鬆一點點打開,現出一縷暗紅色光絲,與自己的主人感應吸引。
在暮絳雪低眸注視的刹那,長穗一巴掌拍到他的臉上,以此生最快、最猛的力道結術封印,將他的魂體壓入那具凡胎軀殼中,惡狠狠說道:“你給我進去吧!”
隻要暮絳雪的真魂未化成實體,隻要剛斷氣的凡胎軀體還未毀化,便還有機會將二者融合複活。
不知是她速度太快,還是暮絳雪懶得出手,她這冒險拙劣的行為詭異的順利。暮絳雪沒有反抗或暴怒,在被她一掌拍入凡體後,竟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被她氣傻了?還是腦子出了問題?
“穗穗。”暮絳雪的魂體逐漸被凡胎軀體吸噬,緩緩閉上眼睛,“虛空太寂,渺邈無岸,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在等什麼?
等著看她笑話任務失敗嗎?
“那你大概等不到了。”沒再給他開口的機會,長穗結術助魂體融合,靈力不要錢似的往這具凡胎體內輸送。隔了好一會兒,榻上麵色青白的少年才恢複生氣,蒼白的麵容浮現出清晰的巴掌印,可見長穗剛剛有多用力。
……可算救回來了。
直到重新感受到少年的呼吸,長穗才緩慢將再次被掏空的靈力撤回。
飄在半空的光絲被重新抓入手中,這是她剛剛情急下截斷的記憶。小小一縷光絲,並不能阻止暮絳雪的本體化實,她純粹是想不出彆的辦法,用來虛晃暮絳雪的注意,倒沒想到真能計成。
難道,自己在靈洲界,也是這樣哄騙暮絳雪簽下的誓約契文?
長穗實在破不開這段記憶,難捱的探出一聲氣。
失力跪倒在榻前,她盯著小少年瞧了片刻,準備將這縷記憶還回,抬手觸碰到他眉心的刹那,光絲散出微光,一半回歸本體,一般無意接到長穗的指腹,瞬間湧現屬於這段光絲的記憶片段。
血,滿地的血。
漫天紅雪悠然降臨,波濤海浪洶湧拍打著礁石海岸,雜亂的說話聲伴隨著刺耳尖叫,【怪物!他是怪物!】
【族長,此子不除必是禍害,您究竟在猶豫什麼啊!】
【啊——殺人了。】
砰——
是厚重殿門被封鎖的聲音,沙沙符紙掀動,暗處像有指甲劃擦木板的刺耳音。
長穗是被光絲無意卷入這段記憶的,並非有意窺探,也正因她沒做準備,光絲中的記憶場景跳脫閃動,伴隨著響徹天地的獸鳴,黑暗的困地被撞裂撕開,無數光芒傾灑進來。
嗒嗒——
嗒嗒——
血珠順著指腹滴落,在地麵彙聚成血窪。
一枚看不清麵容的木雕人像,掉入血泊濺濕臟汙,血花四灑。
天空陰沉欲要墜落,窒息到讓人喘息困難。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探入血汙撿出木雕,耳邊傳來瘋癲刺耳的大笑聲,陰冷重複著,【惡壽長,苦難尋,你這一生,都會不得所願。】
砰——
長穗掙紮著從記憶光絲中逃出,滿頭是汗。
太壓抑了。
暮絳雪在巫蠱族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
雖然片段場景閃動太快沒有讓她看太清楚,但滿世界的血與黑暗,以及耳邊充斥不停的叫囂謾罵,足矣讓長穗體會到暮絳雪過的什麼生活。
從小處在變態壓迫的環境中,難怪他這麼小三觀便那麼歪。
好在,她把他帶出來了。
看著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少年,長穗無力垂下手臂,生出一種難以描述的複雜感,有瞬間,她再無法將少年暮絳雪,與靈洲界那個煞神看作一人了。
他們,或許不同。
“我會對你好的。”趴在榻沿,長穗將手覆在暮絳雪滾燙的額上,腕間冰花吊墜血色流轉。
她閉上眼睛,安靜的房中隻餘她的喃喃自念,“這次,我不會再失敗,我會當好師尊,淨化你心中的惡……給你平順一生。”
窗外風聲嗚咽,不遠處的燭台打了幾個晃,隱隱約約中,榻上少年長睫煽動似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