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穗是被屋外的嘈雜聲吵醒的。
窗外天光大亮,屋內燃著濃鬱的熏香,她則被包裹在厚實的絨衾中,暖烘烘的溫度讓她蜷在裡麵不願出來,翻身蹭了蹭枕頭,享受這難得的清閒。
說來也是好笑,在獵場住了這麼久的帳篷,這還是她第一次能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休息。
大概是被暮絳雪霸占了太久,上麵沾染了淡淡的冷香,混合著香爐中的雪海香,長穗滿鼻子裡都是暮絳雪身上的氣息,被熏醃入味的她已經漸漸習慣,不再抗拒這股幽幽雪香。
“絳雪公子。”屏風外傳來清棋的聲音。
護在帳篷外的結界散去,她拎著食盒掀簾入帳,看到暮絳雪正坐在桌案前謄抄什麼。
那本是長穗辦公的地方,如今卻被少年占據,清棋壓下心中的不適,見暮絳雪並未搭理她的意思,默默行了禮便要往裡走。
“站住。”沙沙的書頁翻動聲停,身後的少年忽然出聲。
清棋停下腳步,聽到他溫和道:“師尊未醒,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
心中的不適感加重,清棋說不上哪裡奇怪,明明暮絳雪並未做什麼,但他的一言一行就是讓她不舒服。
握緊手中的食盒,平日最重規矩的她並未聽話退離,而是再次爭取機會,“公子有所不知,尊座每次閉關時,都會囑咐奴婢備下糕點小食。”
她將盒蓋打開,“這是我在後廚剛做出的酥糕,奴婢將東西放下就出來,絕不會打擾尊座休息。”
長穗一夜未出,之後所有的命令都是由暮絳雪下達,清棋信不過他,隻想親眼見一麵主子。
“師尊竟還有這種習慣。”暮絳雪將清棋的話聽了進去,饒有興趣掃了眼食盒中的糕點,他支著下頜露出笑容,“那先給我罷。”
清棋的手腕一顫,聽到少年用很無害的語氣道:“稍後我會拿給師尊。”
“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嗎?先去忙吧,這裡有我。”
屏障隔音,隻能隱約聽到兩人的對話,但隻要長穗想聽,就能聽到。
她並未細聽兩人說了什麼,注意力皆被帳篷外的聲音吸引,聲音層層穿透,她聽到一群人討論著:“狩獵期明明才過半,怎得要突然結束,還要這麼匆忙回帝都……”
“還不是因為昨天蹦出來的石怪,這麼多人受傷,那些大人們一個個嚇得都不敢出來了,哪還敢出來狩獵。”
“說起這不得不服咱們的國師大人,年歲還沒我家妹妹大,那些捉妖術士數人都沒攔下的石怪,竟被她一招拍成了渣。”
長穗就喜歡聽人誇她厲害,隻是不等她高興一會兒,又有人接話,“昨天要不是國師大人,咱們全都要被石怪踩死了,竟還有大臣參國師大人失職,應該受罰,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噓,不要命了,這種話也敢說。”
隨即傳來反駁聲:“我覺得那大人沒說錯啊,國師大人隨駕來獵場,不就是為了保護獵場的安全嗎?剛到那天,我都看到國師勘察布陣了,在這樣嚴密的防護下,還能放這麼大個石怪鑽進來,不是失職是什麼?”
“她斬殺了石怪確實厲害,但誰知那石怪是不是她故意放進來的,聽說十二殿下的眼睛都為此傷了,該罰!”
“你!你的心怎麼這麼臟!這麼詆毀國師大人,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聽著兩方快要打起來了,長穗心情複雜收回探聽,一時間心情起起伏伏,並不憤怒,但也高興不起來就是了。
“珍惜現在的安逸吧,等回去,帝都就要變天咯。”忽然,一道尖細來源於老太監的聲音傳入耳中。
長穗豎起耳朵,聽到老太監低聲道:“昨日國師大人閉關後,她身邊那個名為清棋的女官,拿著國師的令牌去麵了聖,也不知她給陛下看了何物,女帝陛下竟當即變了臉色,隨她去國師大人的住處,見了一名昏睡不醒的畜人。”
“據說呐,那畜人是陛下失散多年的親子,陛下著急回去給人治傷,等著認祖歸宗呢。”
看來,清棋完成了她先前的交代,桓淩已經轉交到聖德女帝手中了。
煩悶的心情有所好轉,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長穗沒再八卦去聽帳篷外的閒聊。
在算出桓淩凡世的身份後,她糾結了很久,原本是打算隱瞞此事先把人藏起來,日後再做打算。直到石怪的出現,她才意識到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隨著桓淩的命盤恢複平穩,她能算出他的命格身世,自然還有其它能人可以推算,隻是算不了長穗這般詳細。
他們已經被人盯上了。
在靈洲界,為了救回桓淩,長穗沒少和陰煞之氣打交道,對這氣息很是敏銳。
在見到石怪的第一眼,她便知此怪是由陰煞之氣孕育而出,而此間凡世靈力稀薄,雖妖邪眾多但並未有陰煞之氣,唯一一次出現,便是暮絳雪原身出現時,天上降下的那場紅雪。
石怪的出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當石怪有目標攻向桓淩所在的帳篷時,長穗便清晰認識到這一點,遂才會刺穿石怪的眼睛,切斷他們的聯係找出真凶。
作惡者在她預料之中,趙元齊背後的幫手也比她想象中強勁。
長穗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被架上高位早已如履薄冰,又如何去保護毫無根基權勢的兄長?
於是,長穗改變了主意。
既然她護不住,那還不如將桓淩交出去,有了女帝的庇佑,那群藏在陰溝的倀鬼,想要動手前都要掂量一下,能不能承受帝王之怒,聖德女帝好不容易才尋回兒子,又怎麼舍得他被旁人傷害。
原本,她想親自麵聖,將桓淩的身份告知女帝,但那時她的身體撐不住了,又擔心趙元齊發瘋對桓淩出手,隻能將這件事交給清棋去做。
她特意囑咐清棋要高調為之,最好讓所有人都知:女帝的流落在外的親子,是她長穗找回來的。
長穗想,既然避無可避,那她便讓所有人知道,日後鹹寧閣便是桓淩最大的後盾。在奪嫡之戰上,任何想要傷害桓淩的人,都要先扳倒鹹寧閣,隻要她長穗在國師的位子上坐一日,她便一日不允許有人傷害桓淩。
這一次,她不僅要完成任務,還要護好桓淩,助他登上至高。
寒風順著窗縫鑽入帳中,吹起垂地的紗帳。
屏風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隨即是一隻手撩開了帳簾。長穗尋聲望去,剛好與暮絳雪的視線對上,大概沒想到長穗會這麼早醒來,他頓了下,微笑著喚了聲:“師尊。”
長穗半靠在榻被上,對上暮絳雪的目光並不避讓,而是活動了下手腕,“清棋來了?”
暮絳雪將食盒放到桌上,“來送東西。”
“清棋說,師尊每次閉關都會讓她備下糕點。”他將食盒中的小碟子端出,裡麵擺放了幾塊精致酥糕,飄著股濃鬱花香,“師尊要現在吃嗎?”
長穗懨懨道:“拿過來吧。”
她其實並不愛吃這種甜膩糕點,但是沒辦法。
作為天地孕化的靈物,她除了吸收日月精華,最快修補元氣的法子,便是食些花草靈氣,這比她吃任何補藥都有用。但作為正常人,誰會往嘴裡塞花花草草吃?
為了迎合此間凡世,也為了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沒那麼怪異,長穗便讓清棋將這些花草做成能食用的糕點,可惜她身邊這兩位千好萬好唯獨廚藝差,兩人做出的糕點一個比一個難吃,長穗恨不能直接往嘴裡塞草。
“師尊?”見長穗久久不接碟子,暮絳雪又喚了她一聲。
他貼心詢問:“是身體還不舒服嗎?要不徒兒喂你吃?”
說著,他捏起一塊桃花酥糕,想要往長穗唇邊喂,長穗被他的動作驚到了,連忙後躲,她的臉頰蹭過暮絳雪的手指,彆扭道:“你、你把東西放下,本座可以自己吃。”
暮絳雪頓了下,說:“好。”
碟子中的糕點看起來很精致,因是花草做餡,泛著淡淡的甜香,隻是這樣看上起色香俱佳的糕點,還不如硬饅頭好吃,實在難以下咽。
在暮絳雪的注視下,長穗抓起一塊糕點塞入口中,嚼了幾口又往嘴裡塞了大塊。
原本白皙漂亮的麵容,被幾塊糕點塞得滿滿當當,像是在儲藏食物的小動物,無端讓人憐愛。擔心她被噎到,暮絳雪倒了盞茶試了試溫度,遞給她,“喝水嗎?”
長穗將杯盞接過,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