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颯颯,撒鹽飛絮。
青瓦屋簷上白茫一片,落在樹梢上的薄雪壓彎了梅花枝頭,院兒中的下人用掃帚掃開門前雪,沙沙聲不絕於耳。
屋內炭火燃的正旺。
反綰長發的婦人將繡著薔薇花樣的荷包塞在小姑娘手中,“玳玳,明日便是老封君的壽辰,我這兒還有幾兩碎銀子,你去買些像樣的禮,免得被府中的人看了笑話。”
“夫人,這銀子我不能要的。”雲玳將荷包還了回去。
田氏故作慍怒,“我說給你便是給你,再推辭,便是你將我當了外人。”
雲玳施施然接了過來,還是不忘小聲道:“這銀子,便當我向夫人借的。”
“你啊……”田氏嗔笑,點著她光潔的額頭。
小姑娘未施粉黛,唇紅齒白,長的極好,此時抿唇一笑,如將將長好的細嫩花蕊,平白惹憐。
“你說說你,你娘將你托付給我,我便當你是親女,你倒好,來府中兩月了,卻還是拿自個兒當外人。”
雲玳隻是笑,笑得眉眼彎彎,並未回話。
如田氏所言,她乃是兩月前從揚州來京城投奔的,她與國公府並無瓜葛,隻因死去的阿娘與三房夫人田氏曾有過一段姐妹情,是以阿娘死後,便讓她來京城投奔三房。
田氏膝下無子無女,是以當場便將她認作義女,將她留下。
國公府上下百來人,多她一人並無大礙,隻是來的頭一日,便叫她看花了眼,府中有許多她說不上名頭的物件兒,但她知曉的是,就連伺候主子的婢女頭上都戴著十兩銀子才能買來的銀釵。
十兩,是她從前在揚州與娘親一年的花銷。
先前娘親便告訴過她,謝國公府乃百年世家,規矩森嚴,單單富貴二字已不能並論,可那時她腦中隻有模糊的概念,直到入了府才知曉何為雲泥。
在她眼中已是不凡的田氏,卻仍舊被大房二房瞧不起,皆因他們都有官職在身,膝下之子更是有大才之人。
是以田氏早早的便叮囑過她,府中郎君小姐眾多,亦有不少與她一般的表親借住在國公府,但她與那些人不同,她背後並無有權有錢的母族,最好莫去招惹府中兒郎。
雲玳始終銘記於心,在府中行事向來都是躲著人走的。
此番,也一樣。
從田氏這裡離開後,她並未如她所說,出府去挑些好禮,而是轉道去了後山。
謝府很大,後麵還有一片小山頭,這也是她先前無意中瞧見的,山上有許多草藥與果子,平日很少有人會去後山,且那些果子都爛了也無人采摘,她便動了心思,摘下果子或是認得的草藥去集市上賣。
三老爺雙腿有疾,夫人的鋪子生意也不大好,平日為了給三老爺治腿便要花去不少銀子,她本就在田氏這兒白吃白住,是以也想貼補些家用。
此番若能尋些好點的東西,她便可以不用夫人的銀子去買禮了。
雲玳熟門熟路的上了山,前兩日下過雪,路上有些滑,她提著裙角,扶著枯樹,望著不遠處一大片的冬棗,滿滿咧開嘴笑了。
眼下年節剛過,有些棗已經熟透,但僅剩下的也夠雲玳采摘了。
寒風淩冽,小姑娘踩在長梯上,雙手與臉頰凍得通紅,但手中的籃子卻愈漸填滿。
狂風忽然刮過,風沙眯眼,雲玳一時不查,從長梯上滑落,籃中的棗子散亂一地,有些還咕嚕嚕的滾遠了。
雲玳顧不得驚呼一聲,顧不得腿上的疼,連忙彎腰將雪中的棗子撿回來。
許是她過於專注,順著冬棗滾落的地方撿到了一處石階旁,頭頂猛地傳來一道聲音,“喂,你是哪房的丫頭,來這兒做什麼?”
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沒拿穩,隨著棗子落到地上,雲玳抬眸看去,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猛地瞪圓。
斜靠在漆柱上的少年雙手環胸,俊朗的麵頰上滿是對她的懷疑,“你不知曉後山這塊兒若無吩咐,是不許下人上來的嗎?”
雲玳有些手足無措,漲紅著臉,“對、對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
“你是哪房的丫頭?”
少年咄咄逼人,雲玳支支吾吾,不願讓三夫人受她牽連。
且眼前這人墨發高束,雲衫華貴,一瞧便知曉是府中的小主子,夫人常常耳提麵命,沒承想,今個兒遭了意外。
謝今棠見她神色躲閃,遲遲說不出話來,頓時想到了什麼,嗤笑道:“府中的人知道了?誰派人讓你來打聽的。”
他在說什麼?
雲玳怔愣抬頭,杏眸略有呆滯。
可這一抬眼,便注意到了這處木屋後的水榭長亭上似乎坐著一個男子,男子一手握著魚竿一手撐著額角,閒散慵懶的仿若睡著了。
“你在看什麼?”少年眯了眯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再回頭時,眼中已滿是告誡,“不管你是哪房的人,我告訴你,今日之事你最好爛在肚子裡,讓你背後的主子也不要四處宣揚,知道了嗎?”
雖然聽不懂,但雲玳一股腦的點頭。
她今年剛過十六,粉白的臉上還有些嬰兒肥,瞧著本就乖巧,田氏總說她生了一張令人生憐的模樣,果不其然,少年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鬆緩了幾分。
“他今日才剛回府,為了給祖母一個驚喜才不曾告知府中人,是以你也不要亂說。”
雲玳點頭,“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