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她將熱汽騰騰的茶雙手捧著高過眉眼,奉在他的麵前。
疾風忽起,將射在竹林上的日影斑駁婆娑。
許久過後,年輕俊挺的男人終是舍得降尊紆貴,抬手接過少女白嫩指尖中奉著的茶。
可剛觸上的那刻,不知是因手滑還是少女的瑟縮,茶盞傾斜,溢出的滾燙茶水淌進了兩人的手腕。
沈歲歲吃了驚,方抬起眼來又被“啪”的一聲清脆響聲震了耳。
精致白玉瓷碎了一地,滿滿的茶水迸濺在了男人的袍角。
而那雙金絲暗紋革靴上,更是慘不忍睹。
茶水浸出了一團暗漬,最過觸目驚心的,還當是綴在麵上的幾片茶葉。
完了。
沈歲歲不自覺頭皮發麻,宛若一道驚雷劈下。
“你這孩子,”老夫人念叨一句,“怎如此不小心?”
“祖母,我……”
沈歲歲臉白得驚人,全身若坐針氈般窘迫難忍。
候在門外的侍女聽見堂裡的動靜,連躬著身子奔了進來。
見了這場景,當下便什麼都明白了。
九爺何許人也?而今已冒犯到了九爺頭上,便是府上帶有血親關係的二小姐都被打個半死,更何況是孤苦無依的外女?
侍女不自覺唏噓,得了老夫人的眼色,便連上前收拾地上的殘局。
事出於自己,沈歲歲看著侍女有條不紊的動作,也下意識想抬手幫忙。
可手還沒伸出去,便聽到蕭韞庭道。
“看來,三姑娘這規矩還有些學不明白。”
話音一出,滿堂再次噤若寒蟬。
沈歲歲似想到什麼,驟然蝶翼狠狠顫了一下。
規矩……
是說侍女的活她不該出手,還是在點她,做事毛躁沒有分寸?又或是,指她昨夜膽大妄為之舉?
方才,若說第一次不慎溢出水裡,是因為她之過。可她萬不至於將茶盞失手滑下去!
那茶盞是蕭韞庭打翻的。
是他故意為之。
抬眼望去,上首的蕭九爺正是直勾勾的鎖著她的身形,微微笑眼幽深莫測。
與這樣與生俱來的威儀強者對視,沈歲歲自然感到惶恐。
她趕緊埋下頭,避開他的眼神。
就算是蕭韞庭所為,可自己又哪能在眾人麵前拆穿駁了他的麵子?他這樣做,又哪是自己能夠置喙?
地上殘局已乾淨了個八九分,可男人身上沾染的茶水、茶葉,沒有他的命令,侍女不敢近身。
沈歲歲也亦是,自己才將惹了“禍事”的情況本就特殊,更何況,自己昨夜還……
她不敢回憶,砰砰的心跳一直未落,捏著指尖,要自己保持清醒。
她蠕了蠕唇瓣,方想說什麼之際,恰逢被蕭韞庭打斷。
“這一雙手,想來是更有些頑劣了。”
沈歲歲聽罷,想起一如上次他所說,她的手有些頑劣。
事不過三,這已是第二次。
恍如冰窖的霜寒,沈歲歲臉色慘白,沈歲歲心猛地一顫,她見過他折磨人的凶殘暴戾模樣,那日便是噙著這樣若有似無的笑,讓一眾權貴相互割了對方口舌。
所以今日他是打算懲戒自己,砍掉自己的手?
沈歲歲蒼白的臉兒已是無了血色,纖細的肩止不住的打著哆嗦。
蕭執朝跪在男人身前的少女投去關切的眼光。
蕭韞庭慢悠悠看了一眼,將小動作收進眼底,又道:“母親,您覺得這該如何懲戒以立規矩?”
話雖是朝著老夫人問,可是根本不打算聽其說什麼的。
裴氏自然也清楚其中道理,臉色僵了一息,繼而維持著得體端莊的笑,“既是惹了老九不快,那便一切由老九定奪。”
“祖母!”
沈歲歲本還幻想老夫人能出言救她一把,哪曾想就這般想也未想、半分猶豫為難也無,就將她拋給了蕭韞庭這個活閻王處置!
“好了歲歲,今日你犯了錯,便當受罰。還不快謝過你九叔?”
沈歲歲怔怔抬起頭來,煙眸裡泛著的薄薄水霧附著在了濃密的睫羽上,恍若細碎的珍珠。
“歲歲知錯,謝過九叔。”
她附身行禮,軟細聲線有些止不住的嗡塞。
果然,她仍是可以隨手可棄的野草,沒有人會在意她一點點。
“九叔,三妹妹年幼,今日……”
蕭執上前一步拱手,似想要求情,卻被老夫人搶先一步打斷:“好了,今日我乏了,你們都散了吧。”
語罷,便起身手搭著侍女,往隔斷後麵走。
“郎君、姑娘們,請吧。”侍從作勢要送客,蕭執欲語還休,又望了眼沈歲歲。
“還不走?”
男人的嗓音響起,華貴尊容落在燭影下,莫測高深。
蕭執拱手,“九叔,允禮告退。”
說罷牽著蕭瀟的手離了屋子。
而方才趕客的侍女自然是不敢對隻手遮天的蕭九爺有任何怠慢、或是催促逐客,見蕭執出去,也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順便還貼心的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