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君珩和朱砂齊齊側目,看向站在鐵鍋前握著木勺舀粥的荼白。
荼白沒有轉頭,但聲音很是篤定,“朱砂你、你身上有、有阿妖的、味道。”
‘吧嗒’聲響起,瓷碗被人捏碎成片,嘩啦啦掉在地上。
九爻弟子曾開玩笑,說荼白若是沒上九爻,定然會是人間青史留名的大廚。
因為他有個極其靈敏的鼻子。
甚至將他眼睛蒙上,僅憑麵前人的味道辨認身份,荼白也從未失手過,便是諸位長老隱身查看弟子們練功,卻也逃不過荼白的鼻子。
荼白所說‘味道’足為鐵證,而碎瓷的裂開……更像是佐證。
不等朱砂開口,君珩指尖符紙亮起,二人腳下便出現一道圓形的隔絕陣法。
見他抬手施術,靈力催動的明黃色絲線交錯在指尖,一圈圈開始變大,朱砂苦澀一笑道:“哈哈哈,大師兄你,為了一個妖女,竟要對我用鑒心明言術。”
鑒心明言術,是九爻探查弟子是否言行一致的術法。
君珩麵色沉靜如水,指尖並未送向朱砂,反而是對著自己額頭虛點,這道鑒心明言術是要用在他自己身上!
“大師兄!”
朱砂驚呼裡,眼前光影流轉,她已進入君珩的記憶裡,兩人視界共享。
暗夜荒林鬥法聲不絕,森然鬼哭聲和錚錚劍鳴聲交錯著,朱砂定睛看去,見大師兄被雙目淌血的鬼母重傷倒地,即便他奮力反抗,還是被鬼母殘影極儘折磨。
那種性命攸關的窒息太過真實,看得人心急如焚。
危急關頭,一樹盛開的繁花成了轉機,大師兄借桃花靈氣起太素劍陣,才得以絕地反擊,將血池鬼母鎮壓封印。
桃花儘消複歸枯木,唯有樹上青衣在飄蕩。
明黃色的絲線靈力變淡消失在指尖,君珩緩緩睜開眼,眼底盛滿了坦蕩,“如你所見,朱砂,阿妖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朱砂訥訥抬眼,她隻知妖女能入大師兄的夢魘,可又懷疑會不會是妖術作祟,卻不知還有這等真切的救命之恩。
修道之人需了卻塵緣,才能無牽無掛堅定道心,而救命之恩便屬塵緣之一。
“大師兄,我……”朱砂欲言又止,麵上有些慌亂,想解釋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君珩聲音溫和,不急不躁的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能承諾阿妖姑娘的,便是待蓬萊蜃閣重開,送她回到妖界安身,僅此而已。”
“何況你也知她腳上所穿……是雙僧鞋。”
那雙僧鞋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沾有佛門氣息,若當真是作惡為患之妖,又怎麼可能穿得住?
師兄妹四目相對裡,終是朱砂放下了渾身戒備,對著君珩緩緩閉上眼,任由他對自己施出鑒心明言術。
高空之上,青衣似斷翼之鳥墜落山間深林,如石沉大海般不見蹤影。
君珩伸出的指尖輕顫,猛然睜眼閃身離去。
感受到大師兄離開,朱砂強撐的傲氣消散,身形不穩的倒向碎瓷,荼白忙上前攙扶。
“不要你假好心,”朱砂將人重重推開,帶著酸楚和憋屈道:“荼白,我原本以為你會永遠站在我這邊,可是我錯了……”她從來都明白,大師兄是整個九爻弟子的大師兄,但荼白是自己身後最信任的荼白,可是原來一切都是會變的。
朱砂咬唇抬腳,踩著碎瓷大步離開,朝著街道上需要幫忙的百姓而去。
鐵鍋前又隻剩下荼白一人。
他揮扇將碎瓷送入灶火中,開始默默舀粥,又不斷遞給在鍋邊排隊的百姓們,騰騰熱氣如張結界,遮住了他眼底眉梢的黯然。
同門心生裂隙,恰如碎瓷難補。
就在君珩搜尋九爻群山的時候,阿妖正在一方僧院裡逗弄嬰孩。
新生兒的手小小短短的,哪怕五指齊抓,也隻能握住阿妖的尾指,那樣鮮活稚嫩的觸感,讓阿妖再度沉迷在了遊戲世界中。
不知不覺,她會心一笑。
宋嬸驚胎早產,身子實在虛弱,修養了足足七日才有了精氣神,相比之下,阿妖無所不在的困頓萎靡,都讓宋嬸越發自責——阿妖畢竟是個姑娘家,許是給她接生一遭被嚇著了。
遂握著阿妖的手直表歉意。
阿妖:“……”
“等等,宋嬸,不是你想的那樣,”阿妖掙紮著睜開眼縫,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佛門之地見血光,終歸是我們有錯在先,我這些天都在佛殿裡抄經,那和尚說我很有佛緣,非要給我講經。”
宋嬸抬手輕拍她臉,“然後呢?”
阿妖跟個不倒翁似的搖晃著,迷迷糊糊嘀咕道:“然後我一聽到他念經,我就特彆精神振奮,越發不眠不休的抄經,和尚見我這般虔誠,又堅持不懈給我講經……嘿嘿嘿……”
多麼惡劣的循環,多麼悲慘的後果。
“七天!”阿妖抬手比劃,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聲音裡都透著憋屈,“宋嬸,我整整七天都是這麼過來的。”
如果說阿妖是君珩的活鬨鐘,那麼和尚就是阿妖的刺股錐,這還真是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