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好長好長的夢。
夢見自己還是個胖乎乎白嫩嫩的奶娃娃,伸著小肉手去抓撥浪鼓,歡喜的咯咯笑。
阿爹如釋重負的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謝天謝地,朕的小石榴終於笑了。”
“既然開心了,那就聽話,乖乖喝藥好不好?”
“喝了藥,病就好了,病好了,小石榴就能繼續吃好吃的了。”
“來,拿著爹爹給的撥浪鼓,阿娘喂你喝藥,乖,張嘴。”
“碧鳶求您張張嘴吧!”
咦,不是阿爹阿娘嗎?
她困惑了,怎麼好像聽見碧鳶在哭,還有彆的聲音,很吵。
她不想聽這些,隻想努力看清爹娘的樣貌,眷戀的躲在娘親的懷裡,即便那藥再苦再難喝,她都願意。
“喝了喝了!碧鳶,快點繼續喂!桑榆,你幫忙扶著點這裡。”
“咳,咳咳——”藍顏被嗆得難受,五臟六腑火燒般疼,眼前模糊的光景漸漸清晰,她看見了碧鳶,桑榆,還有寒酥。
阿爹阿娘呢?
“殿下您終於醒了!”碧鳶泣不成聲。
這裡不是她的閨閣,而是東宮的飛霜殿。
這裡也不是西昭,而是相隔千裡的北黎。
藍顏從未這樣體虛乏力過,連動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記憶逐漸回流,她想起什麼,猛地睜大眼睛:“孩子呢,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一片沉默。
碧鳶捂住嘴無聲地哭,寒酥握著她冰涼的手,輕聲安慰:“您還年輕,以後還會有的。”
藍顏感覺有把刀,一下一下死命的剜著心,血肉模糊。
她的腹中,什麼都沒有了。
她又變成了孤獨一人。
寒酥:“太醫說了,您剛剛小產,切不可過度悲傷,要把身子養好了,來日方長。”
藍顏沒有悲痛大哭,更沒有碧鳶所害怕的那樣崩潰絕望,她隻是翻了個身,默默流淚,安靜極了。
可這樣,更叫碧鳶心如刀割。
她哭著哭著,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大亮,陽光燦的晃眼。
藍顏端著剛剛煎好的藥,木然出神。宮婢跪在一旁為她捏腿,可能是想讓她開心,宮婢說起了楚肖。
她說楚肖在這裡守了一夜,全神貫注,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還說楚肖大發雷霆,險些將隱瞞不報的歐陽太醫拖出去斬首。
她最後說,楚肖因有要事要忙,南下去了豫州,臨走前千叮萬囑,讓歐陽太醫照顧好太子妃,不容有失。
宮婢:“太子殿下還是在意您的。”
藍顏沒有反應,好像全程都沒聽。
既然在意,為何沒有撤掉她的禁足?
既然在意,他的親生孩子剛沒了,他就能麵不改色心不慌的去豫州,去忙朝政。
他哪怕悼念三天,哀痛五日,掉一滴眼淚!
至於那句不容有失,嗬,她是西昭的和親公主,當然不容有失。
藍顏閉上眼睛,讓那碎嘴的宮婢下去。
午時方過,歐陽太醫提著藥箱來了。
見到他,藍顏心中溢滿歉疚:“先生君子之心,遵守與本宮之間的約定。不曾想,險些害了先生。”
歐陽太醫隻是笑笑,沒有任何矯情。
藍顏將手腕放到脈枕上,碧鳶大氣不敢出,緊張的絞著手指。
歐陽太醫的麵色越來越沉重,眉頭越皺越緊,碧鳶膽戰心驚,終於在她快要嚇哭之時,歐陽太醫說:“微臣早就說過,太子妃身體羸弱,久病不愈,長年累月積存於體,本就難調理。如今更是遭遇小產,元氣大傷。”
藍顏聽不懂這冗雜的專業話術,道:“太醫直說吧。”
“殿下可有咳症?”
“有,斷斷續續的,時而輕時而重。”
“殿下可有不寐之症?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
“殿下精神頹靡,通體不暢?”
“是。”
“多久了?”
“也一年多了。”
歐陽太醫頷首:“對身體的虧欠,遲早要還的。”
藍顏失笑:“本宮欣賞先生率直坦誠,先生莫要學你師父那套啊。”
藍顏斂起笑意,認真道:“我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體很糟糕對不對?其實我心裡有數,我隻想問一句,這次小產對我的身體影響很大嗎,以後還會不會再有孩子?”
歐陽太醫:“比起子嗣,殿下首先該關心的是自己的性命。”
藍顏一愣,碧鳶臉色大變:“太醫,你你你什麼意思?”
歐陽太醫麵色凝重:“氣虛氣滯,脈象緩澀而弦,沉取若有若無,氣血不通;且肝鬱日久,邪熱閉遏,乃久病而虛之證。”
碧鳶聽不懂,急的眼睛通紅。
一旁的寒酥卻明白,臉色隨著太醫的話一點點變白:“這脈象,像極了先皇後……”
藍顏心頭一緊。
先皇後柳氏,楚肖的親生母親,薨時年僅二十八歲。
藍顏看著雪色繡梨花紋的衣角,竟出奇的冷靜:“還請太醫直言相告,我是否,時日無多?”
“殿下寬心,遠不到油儘燈枯之時。”歐陽太醫收起脈枕,道,“微臣為您調理,但殿下切記,萬不可多思多慮,最忌大悲大喜。”
藍顏溫聲應著:“有勞太醫了。”
歐陽太醫寫完藥方,看了藍顏一眼,欲語還休。
不等藍顏說什麼,碧鳶先含著淚意追問:“可是還有哪裡不妥?求您了,我家殿下到底如何,您坦言相告吧!”
歐陽太醫卻笑了笑,將藥方收入袖中,說:“並無不妥。”
藍顏明顯感覺到他有所隱瞞,估計自己追問也得不到答案,便差了碧鳶將太醫好生送出去。
碧鳶回來時,眼眶通紅,不知是否偷偷哭過。
藍顏勉強擠出一絲笑,安慰她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麼,況且太醫也說了,好生調養,遠不到油儘燈枯之時。”
碧鳶:“呸呸呸,公主必定長命百歲,哦不,是千歲!”
“活成千年的王八?我才不要呢!”藍顏故態重萌,惹得碧鳶破涕為笑。
寒酥沒有糾正她言語上的“放肆”,也跟著碧鳶傻傻的笑。
她們都知道,藍顏是裝的。
假裝釋然,假裝開朗。
喪子之痛,旁人難以感同身受。
而楚肖的冷酷無情,旁人更加難以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