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我固然是為了阿珩應下此事。……(2 / 2)

宜錦思緒回籠,囑咐道:“我去後廚做些膳食,你也烤烤火,身上濕漉漉的,當心著涼。”

芰荷提了提手中的草藥,“剛好也要給蔡嬤嬤熬藥,我同姑娘一起。”

兩人自去了後廚,蔡嬤嬤正喂那隻叫阿鯤的雛鷹,不知是不是宜錦的錯覺,這隻雛鷹體型仿佛大了一些,通體黑白相間的羽毛顯得瑩潤有光澤,一雙漆黑的鳥目注視著她,鳥喙微動鳴叫了幾聲。

宜錦走過去,試探性地撫了撫雛鷹的腦袋,雛鷹不叫了,隻是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宜錦深感萬物有靈,她用箸挑了塊魚肉,阿鯤歪著腦袋看了她一眼,邊眨眼邊迅速將魚肉吞咽而下。

蔡嬤嬤瞧著高興不已,微微沙啞的嗓子也因興奮清亮了幾分,“阿鯤這是認得你了。”

話罷,她想起了什麼,卻又開始難過,“陛下向來不喜阿鯤,阿鯤養了一隻雛鷹,頗通靈性,但卻被二皇子搶了去,那雛鷹很快便丟了性命,自那以後,阿鯤再不養鷹。我……我本想替他養一隻,在他生辰時送出,可偏偏出了那事,他恐怕再不願見我……“

蔡嬤嬤想到往事,眼淚漸漸流了出來,抽噎不止。

宜錦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淚。

蔡嬤嬤口中的陛下應當是先帝,那時的二皇子應是蕭北捷,當年蕭北冥曾豢養一隻雛鷹,但那隻雛鷹卻被蕭北捷搶走玩弄至丟了性命,嬤嬤想替他重新養一隻,卻又說他再也不願與她相見,其中必有緣故。

宜錦見蔡嬤嬤情緒漸漸穩定,才問道:“嬤嬤可否告訴奴婢,阿鯤為何生你的氣?他並非絕情之人,若知道他為何生氣,才能想法子求得他原諒。”

蔡嬤嬤用僅剩的那隻眼睛注視著宜錦,似乎在確認宜錦是否是可信之人,她記得,曾在阿鯤的畫中見過一個小姑娘,同宜錦長得極像,因此天然便有了幾分信任。

她終於肯開口,似乎回想到極其痛苦之事,她捂住了那隻完好的眼睛,任淚水滑落。

“當年……都是我的錯,皇後娘娘稱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親子宋驍,並以他性命威脅我在阿鯤的戰馬上動手腳,我……我心亂如麻,依她之言照做,害得阿鯤斷了雙足,險些去了一條命。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自戳雙目,他攔下了我,也並未懲處,隻說此後再不會與我相見。”

蔡嬤嬤搖了搖頭,幾近絕望,隻喃喃道:“他不會原諒我的……不會的。”

宜錦握著蔡嬤嬤的手,話及此處,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蔡嬤嬤明明是陛下乳母,卻偏居一隅在這廢棄的愆陽殿度日,蕭北冥也從未來此處探望。

若換做她是蕭北冥,身邊唯一至親至信的乳母卻背叛了自己,無論是否被迫,殘了的腿卻永遠也無法恢複如初,她也無法輕易原諒。

她知道,蔡嬤嬤每一日都在懺悔,愆陽殿中蕭北冥幼時舊物皆由蔡嬤嬤親手擦拭,從不假手他人。

她腦子糊塗,連親生兒子都識不得,卻能將蕭北冥幼時的事如數家珍,即便愆陽殿如何破敗,她也不肯離開,又何嘗不是在贖罪。

宜錦一顆心揪在一起,就如當初太後以芰荷之性命相威脅,她也與蔡嬤嬤做出了同樣的抉擇,唯一不同的是,她在最後選擇了放棄。

她能理解蔡嬤嬤的無奈與悔恨,也正因此,她不忍叫麵前的婦人再傷心難過:“嬤嬤若是肯信我,便將阿鯤交與奴婢養,等他生辰之時,由奴婢轉交,如何?”

蔡嬤嬤茫然點了點頭,她對於這個與阿鯤畫中格外相像的女子有著天然的信任,半晌,她忽然又劇烈地搖了搖頭,“不要讓他知道是我送的,不要……”

宜錦見她神情愈發痛苦,忙拍著她的脊背,安撫道:“好,奴婢不說。”

話至此處,芰荷熬好了藥,便喚蔡嬤嬤用藥,有宜錦在,蔡嬤嬤第一次沒有抗拒用藥,她服藥後便沉沉睡去,宜錦替她掖好被褥,見她麵容沉靜陷入睡夢,才鬆了一口氣。

她與芰荷悄悄出了門,將門合上。

*

是夜,數九寒冬的天氣,雪雖下得緩了,寒空中的星卻一閃一閃,人處在四方的宮牆內,偏偏頭頂著浩瀚的蒼穹,倒讓人生出一抹惆悵。

芰荷性子跳脫,也難得有些沉靜,許是氣氛使然,她忽然開口道:

“姑娘許久沒同芰荷說過心事了。從前姑娘在閨中,每每有了開心、難過之事都會與我訴說,但自從入了宮,就再也沒有過。可芰荷能感覺到,姑娘在這裡,從未真正的開心過。姑娘日後,到底有何打算?”

宜錦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她不想讓芰荷擔憂,但此刻,她卻忽然發覺,正如她了解芰荷,芰荷也同樣了解她。

宜錦沉默不語,芰荷卻問道:“姑娘,陛下何至於如此輕易就同意了你的請求,是他真如你所言,是個外表冷漠卻良善之人?還是姑娘你答應了什麼?”

宜錦看著芰荷明亮的雙目,她曾答應過芰荷,無論什麼事都不會再瞞著她。

她用平和的語氣告訴芰荷:“芰荷,我恐怕,到了時日不能與你一起出宮,要一直留在這裡了。”

芰荷隻覺腦海之中一聲驚雷,在原地呆愣半晌,不知如何反應。

她如何不知,姑娘曾經是如何期盼年滿二十五出宮與小公子他們團聚,而今,姑娘卻放棄了這期盼。

她明白這對宜錦而言意味著什麼,她艱難問道:“姑娘真的隻是為了救小公子?”

宜錦望著她,琥珀色的眼眸映出夜空中的星光,顯得渺遠又溫柔,她道:“不隻是為了阿珩。你可還記得,當年你陪我去雲來觀為母親添香火時,曾於山道之上遙望一少年將軍於馬下救了個孩童?”

芰荷點了點頭,那是燕王自北境戰勝而歸,燕京百姓夾道相迎,卻有一孩童不慎失足於馬下,恰被年少的燕王所救。

她思及此,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等著宜錦回答。

宜錦微微一笑,“我固然是為了阿珩應下此事。但也更因當年那個不忍孩童受傷,舍身相救的少年將軍。”

芰荷驚住了,不敢去深想這話背後的意思,良久,她隻喃喃道:“姑娘,無論你做什麼決定,芰荷都支持你。”

兩人身影漸漸遠去,唯餘暗處一人的身影僵在原地,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