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簫回到體元殿,有些事情結束了,有些事情才剛剛開始。
屋內香氣繚繞,秦玉簫才邁步走進內室方才察覺不對勁。燭光下,物什的顏色深深淺淺。
“娘娘,幸會。”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在耳畔,朦朧之中,榻上似乎靠著個玄衣男子,貓兒靠在他身邊叫著,他正手法嫻熟地沏著茶。
“謝凜,你倒是自來熟的很。”她鬆了口氣,伸手扇了扇眼前的香氣,“怎麼想起到我這裡來,前兩日見麵,大人倒是走得快極了。”
謝凜終於不緊不慢地起身,整個人像是沒有骨頭般懶散,雙手背在身後晃著身子走近她,黑發束起垂在肩側,歪起嘴角勾著笑。
這才是謝凜的真麵目。
不過才正經了幾日,便又打回原形了。
“辦完了些事,想通了,近日娘娘麻煩事多,想著來為您調解一二。”說罷,他拱手行禮,眼神卻毫不避諱地落在她臉上。
“怎麼,那一夜在我門前坐了一夜,今晚便一聲不響破窗而入。”
“形勢所迫。”
“罷了,張疏雪歿了,沈榮將統領六宮的權力暫時交給了賢妃,張疏雪的後事一並由她料理。”
秦玉簫坐在榻上,撩起眼皮看他。
“無所謂,這些碎事,你也沒有必要摻合。”
“嗯。”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皇帝召見我與太子殿下以及朝中幾位重臣,是要商議丞相府如何處置。”
“如何了?”
“本該是誅九族的罪,但礙於老丞相生前對先帝有從龍之功,因此,全族上下貶為庶民發配嶺南,無召見不得回京。”
這是讓他們活著,卻永世不得翻身。
“可惜了,我記得張氏旁係一個公子,寫得一手好字。”
“張浦,張青楓。”
二人皆是沉默了一瞬間。
秦玉簫托著香腮,“你出京那幾日,周公子也不在京中,我曾給他去過信,你們做什麼了?”
邊關戰況激烈,路上又坎坷不平,他們毫無音訊,她去過幾封信皆石沉大海,因此便放棄了。
謝凜沉默地看著他,眸色幽深,隨即開口道:“皇帝派我出京到幽州城平息戰亂,邊關糧草不夠士氣大減難以應敵,我在廣陵這些年財物不少,周衡玉本就是富商之子,他提前在廣陵籌換糧草運往邊關。”
“我解決完幽州動亂,命人一把火燒了宋連朔的院子,引開了皇帝的眼線,用沙子將糧食換出來一路護送,才補齊空缺,那晚匈奴趁人之危來攻,關內失守,將士死傷無數,小郡王拚死守住了城。”
“後來,潛伏在幽州的雲蕪帶人沿路招兵買馬,才徹底守住邊關。”
戰況慘烈。
“傷可好些了?”
謝凜驚訝地挑眉,不說話。
“問你話呢。”秦玉簫抿唇,不耐煩。
“好了好了,娘娘,好得好好的!”謝凜連忙賠笑臉。
寢殿內的香散了,她清楚地看見眼前恣意的謝凜,劍眉星目,用認真的目光盯著自己。
良久,謝凜開口,“忽然發覺,睜開眼能看見一縷陽光透過窗紙,教導的學生聰明伶俐,夜晚吹著長安城的風,已是萬幸。”
隨後,又補道:“可偏安一隅,我做不到。”
“萬花樓內春宵一夜,北境邊關屍橫遍野。”
仲夏的風自窗外吹進來,攜了後院的花香,燭影一抖,她看見謝凜的眼睛像是窗外的夜空,火光點綴成星點,又燃成了他心中的野。
“今晚的月亮很亮。”
秦玉簫看著他,似是安慰,忽然笑了,臉色舒展開。
率先轉過頭,溫柔的月光落在她側臉,光潔的額頭,鼻尖和下巴,鬢邊的碎發被風吹動。
“我去尋過宋卿,日後我會盯緊她。”秦玉簫扭頭看他,神色清冷,目光平靜,話罷,紅唇緊閉。
謝凜目光微動,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好。”
三日後,是張家被流放的日子。
張家上下幾百口人被押著從刑部大牢走出來,人人蓬頭垢麵,半月過去,張惟書似乎衰老不少,乍見天光,他老人家不禁的眯了眯眼睛。
白色的囚服寬大,襯得人格外瘦弱,張老太太半月前還受人尊敬,府內的夫人們還穿金戴銀,可惜世事無常,如今上下老小手腳皆戴著沉重的鐐銬,步履蹣跚。
入秋了,天氣轉涼,負責押送的士兵不停地驅趕著、咒罵著、斥責著。
“快走!快走!”
“磨嘰什麼呢?造反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還有今日?!”
是啊,反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還會有今日,八十歲的老母,六七歲的孩童,府內上下幾百口人被押送到遠在千裡的嶺南之地,終生不得回京,路途迢迢,全靠一雙腳,能走得出長安嗎?
“宮裡那位倒是痛快,一杯毒酒死了,一了百了。”
“哎,張家大房那位嬌小姐也入宮了不是,今年初春的事,誰知又出了這檔子事,怕是受了不少牽連,不知往後的日子……”
街邊百姓竊竊私語。
“娘娘。”
“無妨。”
她站在城樓上,看著底下的長隊。
朗朗白日,一群鳥往南飛去。
候鳥為了棲息南飛,來年春日,還會歸來。可有些東西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
押送的隊伍一路到了城樓下,有人騎馬等候在此處。
定睛一看,是謝凜。
“罪臣,張惟書,接旨!”
樓下齊刷刷跪了一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