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的那雙眼睛,秋水剪瞳如湖水般清明澄澈。
之後的每日清晨,秦玉簫都比往常起得更早了些,端上為沈榮準備好的粥前往養心殿。
“陛下。”
李福海見她來了,自覺退下。沈榮下了早朝,正在批奏折,“愛妃坐吧。”
“陛下,您先趁熱喝了吧,對身體好。”秦玉簫將粥擱在桌案上,溫聲說道。
沈榮身體不比從前,除了上早朝,他鮮少出門,聞言,他拿起湯匙嘗了一口,“不錯,技藝有所提升。”
“那便好,既然陛下喜歡,臣妾便日日洗手做羹。”
沈榮將批完的奏折扔到一邊,眯著帶笑意的眼睛看她,“和親一事,朕已經下決定了。”
他這般說辭,秦玉簫並不意外,雖摸不透他的目的,但還是含糊不清地回應道:“那大鄴,就能再安穩一陣子了。”
沈榮指尖敲打桌麵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隻聽他緩緩說道:“你……難道就不好奇是何人嗎?”
秦玉簫嫣然一笑,垂著視線收拾茶盞,“誰嫁過去,結果不都一樣,何必刨根問底自找不痛快呢?”
她沒看見沈榮什麼神色,頓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是長樂。”
“可惜啊,長樂才十二歲。”
她聲音輕柔,眉心微蹙,模樣哀婉。沈絮的命運與上一世一模一樣,年紀小小便為家國大義被父親嫁去的遙遠寒冷的西北,直至沈榮死去,她也沒有回到大鄴來過,甚至沒來過一封家書。
有傳言道,在她嫁去的第一年,老匈奴王就死了,她又嫁給他的兒子。第二年,就思鄉過度,鬱鬱而終。
宮裡傳言真假摻半,後來宮裡人換了幾輪,這個公主就被淡忘了。
“過一陣子,宮裡要篩選新的宮女太監,你既已掌了六宮之權,這些也一並交由你分配管理。”
“是,臣妾遵旨。”
夜裡又起風了,秦玉簫穿著裡衣靠在榻上看書,燭光跳躍,晃得她眼疼,“藍田,將窗子關緊些吧。”
待藍田手剛搭在窗欞上,秦玉簫想到什麼,忽然一怔,翻頁的手也停下動作,看向窗戶,“也不必關太緊了。”
她不知怎的,今日總是心神不寧,手中的書頁過了許久才翻過去,想到如今宮裡的事,手中的話本子竟也索然無味。
她從前心中幾乎僅有她自己一人,然而說實話,那日在城樓上,在見到張浦的那一刻,她確實心生不忍,可有無可奈何,縱然她野心勃勃,可也身不由己,手下的權力還不足以她伸到嶺南去。
“藍田,我是不是變了。”
她幾乎沒經過思索,就茫然問出這一句話,話音剛落,她接著就後悔了。
藍田垂眸,“姑娘,我從前的話,其實並不怎麼準確,我自小跟隨您長大,雖說您的行事風格與從前,甚至是與才入宮時大有不同,但我能看出來,您的初衷從未改變……恕奴婢多嘴。”
“無礙。”
屋內很靜,藍田的話儘數入耳。世間命運多桀,拉人一把這種事,她會以自己為主,再竭儘所能。
近幾天謝凜忙著派軍的事務,鮮少夜裡找她。
重陽節前一日,賢妃來尋過她。一月不見,她人看著憔悴了不少,麵色蒼白,身形清瘦。賢妃坐了很久,來來回回就說了那麼幾句話,桌上擺著兩杯茶,賢妃絮絮叨叨,一口沒喝,秦玉簫她也沒動,就雙手交疊擱在身前,靜靜地聽著。
賢妃說了很多,卻一句不提要她保住沈絮留在長安的話。
秦玉簫一直注視著她,賢妃沒有落淚,許是淚水早已乾涸了。
“娘娘,我還是舍不得我的絮兒……”
賢妃硬生生憋著淚水看著她,一直到她走,都沒有落下來。
重陽節一大早,宮裡忙忙碌碌的,可惜不是忙節日,而是大公主的婚事,沒人笑得出來。
秦玉簫從養心殿出來後,就去了長樂宮,她是貴妃,如今許多事宜都由她來主持打理。
長樂宮也死寂沉沉,轎輦剛停下,她抬眼就看到了守在宮門外的謝凜。
“微臣,見過貴妃娘娘。”
謝凜對她躬身行禮,神色不露破綻。她虛扶了他一把,接著說道:“謝大人這是……”
“娘娘。陛下命臣候在此處,送公主出嫁。”
他話落,秦玉簫微微頷首,“辛苦謝大人了。”
“不敢。”
話罷,秦玉簫提著裙擺走進長樂宮,宮內各處牌匾上係了大紅花。她今天身著淺色裙子,發髻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頸,精致的臉不施粉黛,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
一進門,就見一身著大紅色嫁衣的女子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裡,她的神色模糊不清,秦玉簫走近了些,唇瓣輕啟道:“長樂。”
話音未落,沈絮轉過身來,一張還略帶稚嫩的巴掌小臉早已上了妝,朱唇一點,額間一抹紅色花鈿,明豔動人。
“宓娘娘。”沈絮對她行禮。
良久,秦玉簫注意到她看向自己身後的目光,眼中的最後一絲希冀消逝,目光黯淡下去。
她知道,沈絮實在尋賢妃的身影,可惜,沈榮怕賢妃失態亂了陣腳,不許她出宮。秦玉簫想了想,與藍田耳語幾句,藍田頷首,隨後轉身就走。
“你母妃昨夜與我在一道,睡得晚了些,我已命人去催,莫急。”這句話,是對沈絮說的。
“多謝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