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知識寶典可太嚇人了。
黃月英花了很多時間整理這折了一半的金手指,並且還在想辦法把它們翻成隸書——這麼多東西,她自己看是看不完的,也學不完。
於是她把黃老爹,這唯一一個知情人當成翻譯使,而黃老爹本人也對這項工作投之以極大的熱情——就喜歡這種看起來不難,學起來不會的。
雖然他還得跟女兒請教,但黃月英這個“老師”當的非常沒有尊嚴。黃老爹學習態度倒是積極,但對她的態度卻很猖狂,尤其這些書裡的東西,黃月英自己也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於是常常遭到黃老爹的嘲諷。
我怎麼當初就不是學曆史的呢!學化工也行啊!怎麼都好過現在這百無一用是編程的軟科好吧!
楊家的第一筆尾款已經交到賬上,他家買的都是最好的紙,兩萬錢,除去要交給黃義算使用黃家莊的人力物力成本,還剩下9000錢,全算是黃月英的私產。
理論上說,黃月英這個年紀,是沒有私產的。
大漢雖然有宗族,但從國家上說,是以家為單位的。在孩子娶妻成人之前,理論上還和父母同為一家人,便沒有置辦私產的權力。
而兒女成家以後,對普通百姓來說,上一代一般就是跟著長子生活,幼子分家另過。兩家雖然可能還頻繁走動,但在律法上,征徭役是以小家庭為單位的,這種方式無形之中削弱了由上一代的長輩把持著兩家財政大權的合理性。
更大的可能是,他們也已經確實沒有能力或者沒有可能掌握權力了。
漢代一家人的人口通常不大,大概就4到5口人,在沒有有效避孕手段的時代,這就意味著人均壽命非常短,幼兒夭折率極高。
龐德公對於黃家莊佃戶生活好的感觸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裡的人能夠因為主人的一時興起吃到肉,而是他在田莊也住了些時日,他能夠發現,黃家莊上是有許多老人的。
豪強地主們將佃租定得那麼高,當然是為了儘可能地剝削農民,以維持自己奢侈的生活享受。但難道就沒有生活不奢靡又存有幾分良善之心的地主嗎?
黃月英不免有種殘酷的猜測,這種極限的田租,或許在無意識地發揮著另一個作用——淘汰掉劣質的勞動力和控製人口。
沒有避孕手段的情況下,人類的生育能力是很驚人的,沙俄的著名作家列夫·托爾斯泰隻有一個妻子,但好像生育了十三個子女,!她前世聽那個文學愛好者同桌說的時候,人都震驚了。中國60,70年代糧食並不充沛的環境下,也有很多生育了5到6個孩子的情況。
但田地是有限的,倘若按黃安所描繪的那樣發展,基本經曆百年,能夠兼並和開墾的土地就已經沒有了。在農耕技術沒有太大進步的情況下,同樣的土地數量是養不活那麼多人口的,或者說,同樣的土地數量,地主們並不願意養活那麼多的人口。
而倘若農耕技術得到革新,耕種同樣麵積的土地並不再需要那麼多人的時候,那些被排除在農業生產之外的農民會更加的悲慘,因為社會並沒有新的職業提供給他們,那時不要說增加的人口,就是原來的農民都會變得“多餘”。
皇帝和官員們隻會放任那些“多餘”的農民破產,然後變成流民,發動叛亂,最後被消滅。
一個生產力有限的農業國家,控製人口都是必須的。
尤其是勞動力已經日益下降的老人,和不需要的孩子。
他們的死亡是很輕易的,冬日裡的一場風寒,春秋之際的幾場疫病,糧食短缺時更少的分配。
甚至在黃月英看來,黃家莊佃戶們的妻子女兒很多可能長期處於營養不良造成的停經狀態,這樣甚至能夠控製佃農的出生。
讓他們過得太好了,不僅僅會在當下損害自己的利益,甚至會在未來造成地主和農民都無法承擔的後果。
黃承彥默認了黃月英的分析,即便他在過去的經營中儘力地平衡,但他自己從來都知道,那些所謂的良善之舉不過是掩耳盜鈴。
文明,中原的文化曆經千年,那是多麼漫長的時光,但即便如此,我們的周圍卻仿佛處處可見野蠻的痕跡。
黃承彥在這一年將將結束的時刻,做的更進一步的掙紮是——回黃家莊後不再重新接回黃家莊的經營大權。
甚至他要對外稱病,將黃家莊的實際控製權交給隻有六歲的黃月英,而年幼的黃月英可以憑借為父親積善祈福的名義,進行許多踩在士族底線上的試探。
這是一個孝心大於皇權的時代,二十四孝裡為母埋子的故事,這種在現代被視為倫理困境的難題,在古代卻被當做一種美德讚揚,而“為母埋子”故事發生的背景正是漢代。
一個六歲的孩子為父親積福,還能有什麼事不能得到原諒呢?
這是他去城內的那一天就布好的棋局。
黃義將家裡的賬本正式移交給黃月英。
按理說,黃老爹對外稱病,但在黃家莊內完全可以該處理什麼就處理什麼。龐德公和楊家會將他突發惡疾的消息傳回城內,但城內的人家又不可能上門來查看他的病是真是假——多失禮。
且時人迷信,都不會覺得有人還能這麼想得開,自己咒自己,畢竟一場風寒都能輕易奪走人的性命。
但黃承彥被給黃月英送來的一堆兒奇書迷花了眼,毅然決然地把事兒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