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消息可靠否?”孫忠謀的步子都停下了,見沈長清頷首,拂袖背後,罵道,“風豎子誤國啊。”
沈長清也忍不住道:“各地道府互相製衡,不聽京都號令,鹽鐵私賣之事日益嚴重,弄得人心惶惶。風……大宰輔權勢再高,底下的兵打不過摩爾人的斬/馬/刀,也是惘然。”
“他手下的風瑤騎兵的刃向得可不是外敵。”孫忠謀重重地歎息道,“終歸要弄到兵權,這些個犢子才肯聽人話。
可惜,兩百年前的軒轅鐵甲兵全部喪在逆仙一戰,世間再無軒轅鐵甲。千年前,鐵甲兵破祭師禍國事,定天下萬民心,何等風光奇偉啊。”
他搖了下頭,感歎道:“若是軒轅祖傳的鐵甲還在,何至於令朝政頹敗至此,數朝來握在外人的手。”
撇開這些不可更改的事,孫忠謀突然道:“今年城中的茶市價格上漲,恐怕匹絹難買斤茶,早點囤些舊茶吧。”
沈長清微滯,心中有人道君子之心,賭氣道:“學生大不了不喝茶。”
世事已經如此,難道連老師也不可免俗?
他直口提醒道:“老師,今年京中茶市定遭人哄搶,一葉貴若千金,弄得民生起亂,何必呢?”
孫忠謀能不明白學生的心思麼。他也是這麼悲天憫人的過來人。不過,居可無竹、不可無茶。
他撫袖道:“你當老夫在意這茶呢?老夫怕這些中飽私囊的官吏壓迫臥秋道府岩陽城周邊等地以金代稅政,這鬨起來又是一樁失人心之舉。你去茶市走走,探訪一二,便知中部地區的情況如何。”
沈長清這才明白老師的用意。他趕緊拱手行禮,頷首道:“學生定為老師尋來茶葉。隻是,據學生所知,民間已經把真金為各家私藏,不用於交易,但私下流通還存在著。而白銀通脹,價低不及鐵,大家已經把此禍歸咎到聖上、殿下的身上。”
“這些禍亂朝綱之犢子啊。”孫忠謀擺手,搖頭走出皇宮大門,上馬車離開。
沈長清在宮門口送走老師,回首巍巍軒轅大金宮。當年的聖旨言及不用避諱,卻被世家大族利用成假避諱、真斂金。偌大的金宮裡一眾貴人卻被蒙在鼓裡。大廈將傾之刻,有識之士都已能感知一二。
然而,誰來、誰又能救那宮裡懷抱期望的小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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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宮裡,軒轅金簪迎來皇後。她在大門口恭迎皇後入殿。
曳地金袍拂過金簪的膝邊,軒轅皇後在金翅宮的大殿上首落座。她昂首睨向女兒抬起的小臉,觀她頰麵如滿月之嬰,暗鬆口氣,高傲道:“起來吧。”
金簪起身時見服侍母後得不是玉蓉,不由垂斂了眸光。
“都下去吧。本宮與太女有話要說。”軒轅皇後的威儀深重,一開金口,隨侍的宮女宮侍魚貫而出。
她看向殿中的金簪,凝眸就怪道:“你真是沒用。本宮關你三個多月,沒見把你那色/欲熏心的父皇給請出召你覲見。”
金簪的喉下泛起乾澀,強咽下去,沒有任何言語。
“說一句就啞巴,你不會回話?”皇後的手重重地拍在桌案,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的掌心火辣,連帶的眉都皺緊了。
屋外一眾宮女聽後,各個垂斂眸光,神色謹慎小心。新上任的玉鳶女侍示意眾人再往外退些距離。
殿內的皇後耳目靈動,聽見殿外的響聲,提聲道:“外麵做什麼呢?”
玉鳶匆忙地跨進殿門,緊了心神,上前行禮。她謹慎地回稟道:“娘娘,奴婢讓宮婢們退到金翅宮院內。”
皇後頗為滿意地點頭,斂了幾許脾氣,朝玉鳶緩聲道:“你也退去吧。”
“是。”玉鳶垂目,餘光瞥見跪得筆直端正的太女殿下,躬身退出大殿。
她遠離幾步後守在玉階前,忍不住拍下胸口,呼出口氣。
“瞧你,一個宮婢都比你懂事,她們都會察言觀色。你倒好,知痛不會喊幾聲,知苦不會嚷出來,求你的父皇多憐惜你?
龍騰宮早被棄用,自那女人離去後你父皇就不曾再去,你又去做什麼?”皇後上前,凝目看向金簪。
她彎身時,一把鉗住女兒白嫩的下顎,卻被她仰麵望來時目光裡的涼意激地鬆開了手。
金簪默默地擺正腦袋,繼續好端端地跪著。
皇後的眸光凝了真怒。她再次傾身彎腰,翹起翠金的指套,撫摸金簪柔嫩的臉頰鬢角,低聲道:“太女,你是太女。大周軒轅朝的下一任儲君。
簪兒,你給母妃爭氣點,可好?”
軒轅金簪被她的手指力量戳歪了頭,再次擺正,目射前方。
這一次,金簪緩緩道:“簪兒三歲時,母後還不是皇後,僅僅是龍騰宮裡得一個大宮女。”
“住口。”軒轅皇後的鳳眸顯出厲色,抬起的巴掌在金簪揚起的麵容上顯露的涼薄眼神下堪堪停駐。
金簪微微抬起下顎,目視她道:“母後的手撫摸在兒臉頰時,更不會帶這麼尖銳的指套。如今這鑲金的涼意透過兒的肌膚,滲進兒的內心。母後,你真得要如此嗎?”
金簪平靜的心湖凍了一層薄薄的冰。
軒轅皇後猛得放下手,起伏的胸口顯示她的怒火未平。
軒轅金簪繼續道:“母妃,兒臣派人求見過父皇的,一直沒有被召見。若母妃覺得上一次的巴掌、一腳還不夠泄憤,可以用這金指刺破兒的肌膚,興許,他會起興拍兩下掌。畢竟,親者痛、仇者快。”
軒轅皇後的唇齒猛得掀開,一個用力推倒金簪,低吼道:“你當本宮沒試過?確實是仇者快呢。你如此想,莫不是不想要這個儲君之位?
你身為儲君,須得身無瑕疵、行無不端。軒轅金簪,本宮告訴你,為你這個位置,本宮染上多少血都不為過,你要給本宮爭氣。”她咬牙道,“守好了它。”
“孤自會守住它。”金簪板正身姿,跪直後昂看容色絕麗卻透出銳刃光芒的母後。她周旋這麼久終於等皇後的神色舒緩,這才問了那句想問的話,“玉蓉呢?”
“玉蓉?哼,她竟給本宮用殘缺的瓷盞奉茶,瞞上貪墨,已被本宮依法送往內廷司。”軒轅皇後俯瞪金簪的麵容,徹底淡下心氣。
這個女兒還是重情人。
她委婉道:“兒,現在,你終於可以出內宮,你要學會把握機會籠絡朝臣,擁有一批護你的臣子。將來榮登大寶,你我才能在這宮廷活下去。
至於後宮,那些個上不得台麵的玩意,本宮替你善後,快起來吧。”
金簪沒有動,眸光越發澈如純水、涼似寒冰。
軒轅皇後看向木頭似的女兒,搞半天又打不出個屁來。
她壓著怒火,繼續諄諄善誘:“你好歹是太女,拿出點威信。堂堂大周軒轅朝第一太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能辱沒軒轅家的威儀。”
金簪已斂靜心緒,垂首拜道:“是,母妃。”她這才站起來,安靜地立在原地。
軒轅皇後深出口氣,朝外喊道:“來人,將本宮送給太女的物件呈進來。”
玉鳶帶人將從內廷司領來的物品一一呈遞入堂,交給接手的杜鵑和南葉。
軒轅皇後瞧著平靜的女兒,撇開臉道:“快點,回宮。”
玉鳶帶宮侍快步移交,隨後扶著皇後走出大殿。金鳳鑾駕起轎,一行人如來時般浩浩蕩蕩地離開偏僻的金翅宮。
金簪站在殿前的玉階上恭送,待鳳駕出金翅宮大門,朝一旁的杜鵑道:“你去查下玉蓉的事。”
“這……”杜鵑現出難色,擔憂道,“若是讓娘娘知道……”
“對她來說,孤這個女兒還有用,放心去查。”金簪吩咐完,轉回殿內。
她等南葉和杜鵑等人退去,拿起未翻閱完的密錄,又隨手擱置了。
金簪取過太傅布置的課業,輕聲喃道:“比起至親給得一巴掌一顆甜棗的舉動,太傅一句‘筆如士子之風’的輕讚,倒顯得更珍貴了。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