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愈哥哥!”崔逢月倏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額頭、背後都已經被噩夢汗濕,夜風拂過,打了個寒顫。
夢中,她的四周都是水,裴遠愈立於水中,青絲如同水藻一般飄散。他身上所穿的白色圓領袍服和慘白的臉,看上去猶如一朵半透明的蓮花。
須臾,四周的水猩紅一片,水中央生成了一巨大的漩渦,瞬間將裴遠愈吸入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隻有崔逢月撕心裂肺的哭喊,淒厲、無助又絕望。冷冷的水漫天上湧,包圍著她,漸漸地堵上她的口鼻,她失聲尖叫,從夢中驚醒。
隔間立刻傳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值夜的撫琴急忙端著燈走入屏風內的寢室,瞧見崔逢月擁被坐著,直愣愣地猶如癡呆了一般。
就著昏黃的燈光,撫琴掏出帕子替她擦掉額間豆大的汗珠,一臉擔憂問道:“娘子這又魘著了?”再將手伸入衾被中,寢衣竟然濕透了。
邊給她換寢衣邊心疼地道:“娘子如今夜夜魘著,精氣神都要耗儘了,這可怎麼好!”
崔逢月呆坐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就如同木偶一般任撫琴擺弄著,眼眶通紅,但卻空無一淚。淚早在這驚天的巨變中流儘了,但雙眸如刀紮一般生疼。
然半月前,崔逢月過的卻是她遂心如意、令人豔羨的日子。
大魏開平三年.半月前
“鐺鐺鐺鐺鐺鐺——”內文學館傳來六聲悠揚綿長的鐘磬音,預示著這一日放學歸家的時候到了。這鐘磬之聲打破了先前還肅靜沉悶的學堂,頓時,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響起。
崔逢月急急忙忙收拾學具,對著邊上的劉鸞簫低聲但卻又有些壓製不住的喜悅道:“遠愈哥哥今日當值,我現在要往大理寺會他。鸞簫,今日內教博士所布置的楷書課業,我明日定是無法上交了,你替我做了罷!”
劉鸞簫有些哭笑不得:“逢月,前日,我用了一個時辰,才將你的篆書課業按照你的筆跡寫好上交,如今楷書還是你自己做罷!不然年試你可怎麼辦?”
“今日我定是來不及了,日後我勤加練習。再說,你的楷書出神入化,信手拈來就和我所寫一模一樣,花費不了多少功
夫。”
又將手虛搭在了劉鸞簫的耳旁低語:“那日遠愈哥哥檢查我的書法課業,我將你所寫的楷書交與他瞧。他這個斷案如神、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少卿都未瞧出端倪!還連連誇讚我在書法課業上心了呢!”崔逢月說罷,自己掩嘴得意地“嗤嗤”笑了起來。
劉鸞簫心中陣陣泛酸,自己是個九品校書郎的嫡女,如果不是自小與崔逢月的交情,她斷斷是上不了內文學館的。無論從身世或相貌上,她都與崔逢月差距甚遠。
十歲那年,她因書法出眾,被刑部尚書崔懷亮帶到崔逢月跟前。崔懷亮本意是讓崔逢月與同齡女子相互研習,提起她對書法的興趣,卻怎麼也想不到,劉鸞簫竟成為了崔逢月書法課業的抄手。
崔逢月的母族更是顯貴,母親高靜月是士族高家嫡二女,而高家嫡長女就是當今的高皇後,因其一直沒有生養,六歲便將崔逢月養在了宮中。
劉鸞簫身纖體柔,略略下垂的黛眉眉尾襯著一雙圓圓的杏眼,麵色略顯蒼白,這給她添了些許令人憐愛的風流。
她抬起頭,慣常溫順的模樣,輕聲細語道:“那你安心去吧,明日一早,我將楷書課業帶到內文學館。”
崔逢月腳步輕快地出了學堂,伴讀的婢女觀書迎了上來。
“娘子,下學了!”
“觀書,快,快,快,莫叫遠愈哥哥久等了。”崔逢月迫不及待地把學具遞給觀書,往前急行。
“裴少卿告假一月,大理寺多少事務等著他,娘子不必如此慌張!大理寺好端端杵在皇城之中,跑不了的!”觀書抿唇笑道。
觀書又接著說:“娘子,奴求您件事。可否讓裴少卿將《經變圖》借奴婢一觀?”
裴遠愈文治武功都屬大魏的佼佼者,藏書更是數不勝數。《經變圖》是以畫的形式展示佛經的內容,對於觀書而言,通俗易懂。
觀書幼年上過私塾,無奈家道中落,又遇災荒,差點被家中賣為妓子。幸遇當時隻有十歲的崔逢月,合了眼緣,將觀書買回來作她的伴讀。
主仆二人正好行經太液池邊。如今陽春三月,春陽輕暖,光線柔和了湖麵,水光瀲灩。雍容華貴的牡丹就著垂柳絛絛倒影在湖麵上,湖麵皺起的波紋,滌蕩著豔紅和翠綠。遠處宮闕飛簷的高聳入雲,就著紅牆綠瓦下的紅杏鬨春,美的像一幅畫卷。
崔逢月無心駐足美景,略微回頭對觀書道:“這有何難,待會兒就和遠愈哥哥要來。快走,快走。”
“娘子,且留心前頭!”崔逢月隻顧回頭和她說話,不曾留意身前,若不是觀書及時的拉住她,她定要跌入對麵來人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