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驚的崔逢月定下心神,抬起頭,來人英俊雋逸,但臉上總是似笑非笑,眼角眉梢也像是染上了層層陰鬱之氣。
崔逢月立刻後撤兩步,拿出了一副端莊守禮的模樣,行了一個拜首禮:“舒王安!”
舒王元天樞,是聖人的第二子,二十有一。他自小長在幽州,原先並不得聖寵。六年前,他的舅舅柳之琛戰功赫赫,任了幽州節度使,母親柳氏也封了寧貴妃。現今舒王任了衛尉寺卿,重要的職責是管理京城武庫和武器,除此之外,還參與軍事活動,與各節度使都有往來。
崔逢月臉上由剛才與奴婢說話的婉轉生動,瞬間轉為見他之後的穩重沉悶,舒王的思緒飄回了從前。
二十年前,當時大魏由太後掌權,皇帝為了曆練去了幽州,舒王的生母柳心琪年輕美貌,機緣巧合,與皇帝有了肌膚之親。本來柳家並不是望族,納入宮中無望,太後不允,皇帝也不想。
人算不如天算,柳心琪竟然有孕,被封為最末等的才人,但太後隻準她住在幽州皇家彆院,入京無望。
舒王十歲那年,才從幽州接回京中,他所說的北腔與大魏京城獨有的腔調格格不入,在學堂上受儘了譏笑嘲諷。
唯有時年七歲的崔逢月郎聲道:“天下之大,南腔北調,有何可譏笑的!我瞧著二哥哥說的很是動聽!”
崔逢月自記事開始,大多時光都是在宮中度過,出入宮中如同出入崔府,與皇子們一起玩耍讀書,直到今日,皇後的凝雲殿內一直還有她的寢殿。當時,崔逢月在一眾孩子中威望甚高,此語一出,以太子為首的皇親貴公子們立刻閉了嘴,此後再也無人敢譏笑舒王的腔調。
舒王的母妃當時地位地下,並不受寵,宮人跟紅頂白,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崔逢月時時將皇後賞賜的糕點吃食給他。自此,崔逢月便如同嵌入了舒王的骨血之中,在心中生根發芽。
看著崔逢月行禮,舒王一言不發,揮了揮手,跟隨他的奴婢侍衛會意,退了一丈遠後轉身背對著他們。
舒王又略略抬起頭來,用陰騭的眼色看著觀書,示意她也退下。觀書用詢問的眼觀望向崔逢月,見自家娘子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舒王挑眉一笑,向她逼近,目光邪邪地落在了她明眸善睞的麵龐上:“逢月妹妹,叫聲天樞哥哥。”
崔逢月冷冷地瞟向他:“小女已有了婚約,舒王還是莫讓小女遭人非議,日後見麵,還請叫聲崔大娘子。”
舒王輕笑一聲,一對眸子深沉如潭:“逢月妹妹忘了多年前都叫本王‘二哥哥’的了麼?”
“回稟舒王,那時年幼,如今有了男女大防,還請殿下不要為難。”
崔逢月話音剛落,舒王驟然扶上了她的肩,在她耳邊呢喃道:“逢月妹妹,這些年,你心裡清楚得很,本王到底為難你了麼?”
看得觀書大驚,想上前解圍,被崔逢月揮手製止。隻見她輕輕移開舒王的手,後退一步,怒意頓起,冷冷地說:“那舒王認為如今得了權勢,便可以為難我了麼?”
舒王心如明鏡,要為難崔逢月實屬勉強。她姨母是皇後不說,她舅舅高文淵任天雄節度使十年,去年她又和河東節度使裴九洲之子裴遠愈定了親。
“逢月妹妹……崔大娘子誤會了,”被崔逢月白了一眼就改了口:“你肩頭上柳絮留戀,本王嫉妒得很,給你除之而後快。”
“那如此我還要謝過舒王了?”
“若真要謝,本王倒是有一個法子。”
說罷,折起太液池邊的一朵“洛陽紅”牡丹,仔仔細細地插在了崔逢月的發髻上,嘴角一勾,道:“洛陽紅傲骨,如同崔大娘子一般。本王心悅你許久,不如嫁與本王,本王再也不進侍妾的房。”
聽他如此一說,崔逢月不怒反而凝眉一笑,嘲諷道:“舒王殿下後院早就花團錦簇,鶯鶯燕燕了,我的確消受不起,就不去湊那個熱鬨了!”
舒王臉上笑意頓卻,銳利的眼眸掃過她那雙清亮又帶著些不馴的眼,旋即又定在了她瑩白的頸項上,緩緩開口:“裴遠愈就那麼好嗎!”
“那是自然,我遠愈哥哥後院無人,潔身自好,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如此名貴之花,舒王還是送給該送之人,臣女告退!”
說罷,將洛陽紅從發髻上摘了下來,扔回了他手中後,頭也不回地離去,跟上來的觀書路過舒王身旁,福了福身,追了上去。
舒王深深嗅著那朵洛陽紅,似乎要嗅出崔逢月的氣息,驟然將它扔到了地上,又狠狠地壓上了烏皮六合靴,來回輾搓。
看著崔逢月遠去的背影,陰陽怪氣地喃喃自語:“你的遠愈哥哥很快便會跌入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