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庭洗耳恭聽。”
“京兆尹出生太原王家,剛釋謁(1)時,他裴九洲任從六品兵部員外郎,你任門下省從八品左拾遺;你宵衣旰食,兢兢業業,多年後本以可以任正五品諫議大夫,卻因官場傾軋而被明升暗降為五品太常寺丞,掌判京城寺廟,而裴九洲卻在此時任正三品兵部尚書;多年後,幸得幽州事變,京城急需用人,你才任從三品京兆尹,而他裴九洲早就扶搖直上,任河東節度,不僅掌一方兵權,還加封從一品開府,你太原王氏隸屬河東,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本王瞧著你太原王氏也不比他裴家差!”
王光庭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是酸澀至極:“那都是光庭時運不濟。”
舒王哼笑一聲:“若這是京兆尹的真話,那本王今日就白來了。時運?太後掌權多年,他裴九洲若是稍微提攜京兆尹,也不至於如今你與他兒子的都為從三品官員!”
這話說得王光庭麵上一陣黯然。舒王所言不差,這些年,裴九洲從未通過太後給他官場上的任何便利。
舒王又開口道:“本王今日前來,就是給京兆尹指條明路。”
王光庭起身恭恭敬敬地舒王行了個叉手禮:“光庭願聞其詳!”
“他裴九洲人死燈滅,謀逆大罪已然是鐵板釘釘,你若還守著這點情誼,怕是會給太原王氏帶來滅門之禍。但你若辦好這件事,本王至少保你穩坐京兆尹的之位,且河東如今時局不穩,聖人尚未任命節度使,你王光庭未必沒有機會!”
王光庭眸中熠熠生輝,抬起頭來看向了舒王。
刑獄中,裴遠愈沉沉睡去。
“小豆奴,下學了,快過來,阿娘給你做了最愛吃的湯麵。”阿娘在河東節度府的院內的楸樹下衝他招手,笑聲不斷。楸樹花隨風紛紛下落,好一幅寧靜優雅春意綿綿的仕女圖。
裴遠愈想趕快跑到他阿娘跟前,但腿仿佛有千斤重般無法邁開,而他阿娘歡愉笑聲在簌簌而下的楸樹花間飄遠。
心急如焚的裴遠愈用儘渾身力氣想追上他阿娘,陡然間,從夢中驚醒。竟然發現自己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了床板上,肚子上壓著裝滿黃沙的土布袋,漸漸有些喘不上來氣。
土布袋是獄中殺人於無形的好方法,體弱的人,頂多一個多時辰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去,仵作都驗不出傷。
多年掌管刑獄之事的他立刻明白,這是有人想殺他。
他想用背將床板撞斷,但十日前受刑的背傷口剛剛愈合,由於撞擊將傷口崩裂,血又染紅了衣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撞擊床板的力度越來越小,而呼吸越來越困難。他隻得先待著不動。
漸漸地,他意識模糊,似乎聽到崔逢月對他說:“遠愈哥哥,你醒醒。”
他使勁甩甩頭,睜開了雙眼,自己還在獄中。但他這樣的清醒不到一炷香,似乎又墜入了無底深淵,漆黑一片。
“咣”地一聲牢門驟然被打開,裴遠愈好像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身上的沙袋被迅速拿開,他如同溺水將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喘了幾口氣,才有氣力緩緩睜開雙眼。定睛一看,是宮中的侍衛。
“裴卿安心,先緩緩飲些水。某是皇後身邊的侍衛長,今夜會守衛在此。”邊說邊將束在他身上的繩索給解開了。裴遠愈感激地點點頭。
“聖人,裴九洲案件未結,有些人就迫不及待了!”皇後一字一頓地問道。
皇帝揮揮手,所有人都退出了殿內。
“靜雨,這些年,你心中還惦記著裴九洲吧!”皇帝麵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憂愁,眼眸也流露出一絲極力隱忍的痛楚。
皇後垂眸向地片刻,緩緩望向皇帝:“惦記?自然惦記,不惦記這些年哪來的恨,怕是聖人這些年也惦記著他吧!聖人,您當日求娶高家嫡女之時,已經說得明白,前事不究,當年您都不在意,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舊事重提,是因為今日臣妾救了他的兒子麼?臣妾之前說得明白,裴遠愈怕是崔逢月的命。”
皇帝輕輕歎了一口氣:“靜雨,說了你或許不信,朕並不想要裴九洲的命,也不想要裴遠愈的命,但朕作為皇帝,有許多不得已。”
皇後輕輕一笑:“臣妾明白,臣妾就是體諒聖人的不得已,這些年,統禦後宮,照顧皇嗣,儘心儘責,聖人喜歡的女子,臣妾視如姐妹;高家也與聖人榮辱一體,是從龍之臣。也望聖人體諒臣妾的不得已。”
皇後施施然起身往殿門走,身後傳來茶盞、書卷及硯台等掉落地麵的聲響,她頓在原處並未轉身,片刻,徑直走出殿門。
“舒王,你把朕的話當成耳旁風了!如此心急的要處置裴遠愈!便是把他處置了,崔逢月也不是你能肖想的!崔家高家能允準麼!”一陣劈頭蓋臉的訓斥,皇帝一聲比一聲高,最後變成了怒喝,甚至將先前意圖謀殺裴遠愈的表文直接扔到了他臉上。
舒王跪於地上,俯身不起。程振元鮮少見皇帝如此大怒,也跪在了皇帝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