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 他的目光從濃霧裡一掃而過,漸漸……(1 / 2)

他的目光從濃霧裡一掃而過,漸漸的看不大清晰。

——忘川漲潮的時候凶險萬分,赤紅的水底藏著深不可測的巨獸,怨恨在漲潮時最盛,從最底下浮上來,呢呢喃喃、細細碎碎,一張張嘴,聲音灌進腦海,海浪愈發躁動。

“它們”又似是在哭。

無常在他身旁低聲罵了一句,船工也罵罵咧咧繞著岸邊打轉。

天裂開了幾道口子,水傾泄下來,耳邊是陸地的喘息聲,墨蘭擺著破舊的渡船搖搖晃晃在不斷升高的浪花裡翻轉,臉上卻帶著笑。

他們腳下的整片大□□分五裂,接下來它又會重新聚攏在一起,忘川河便從一條河變成連綿不斷的海,從黃泉上看,天上龍卷風連接成片的黃沙水柱,可能會啃上一嘴的海水砂礫。

在天空沉悶的歎息裡,深淵開始真正躁動起來。

隻見載著他的船在雲中穿梭,風雨裡搖搖欲墜,四下裡茫茫赤水,掀開一層一層翻天的巨浪,隱隱約約露出一具龐大的身軀,它白色的鱗片像是張開了渾身的尖刺,星星點點的鱗片如砂礫一樣飛躍在墨蘭四周。

他們就能看到雲中的人和他的影子,颶風呼嘯,一時間辨彆不出方向。

岸上的人尚且無助,更何況是身在其中。

但他們統一都知道一件事情。

在漲潮的時候離岸的鬼無法歸來。

鬼差們又忙著作業。

因為忘川漲潮的緣故,本欲離開的月老也耽擱住,不過鬼差們太忙碌,秉承著低調做鬼,不得罪人的原則,沒必要編排些奇怪的傳言落到他耳朵裡。

孟浮難得清淨。

忘川漲潮是太初日必經的過程,已經成為了一種眾鬼默認的定律,地府每到此時都格外的沉寂,黃泉外層有結界守護,倒也不大擔憂,偶爾抬頭,天上是海,千變萬化,好似永遠也看不膩。

無常踱步到潮濕的岸邊,忘川與黃泉的交界,忘川的水被重新衝刷過一次後乾淨的透徹,清晰的照出他黝黑的疑似五官的模樣,一咧嘴,一口大白牙滲的心慌。

他對著水麵做了個鬼臉,然後揣著手,狠狠嘖了一聲。

孟浮點點頭,又孤零零蹲在一旁,慢慢掐算退潮的日子,隻有聽著無常頗為自豪的聲音才憊懶的瞥了瞥天。

“哪家尊神渡劫都沒這架勢。”昂首挺胸,話語間還挺驕傲。

大多數時候,他們是不會去想某年某月又有鬼不聽勸跑到忘川裡了,隻偶爾想起來漲潮的盛況,驚呼一聲,“好大的水。”

偶爾也會喊一聲:“我艸,死了好多鬼!”

“這是名景啊。”然後再昂首挺胸,話裡驕傲,雖然這水看起來臟兮兮的,合理懷疑掉下去被熏暈的可能性更大。

潮水連續洗刷了三天。

第四日清晨時,騰浪一躍,天光乍現,巨獸躍起龐大的身體,這時深淵底傳來一聲呼應,深淵鳥的鳴啼響徹整個黃泉,和大魚一起架開一道遮天蔽日的橋梁。

再一瞧,無常黝黑的臉愣了神,周圍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那是什麼?

無常一驚。

“乖乖!”方言都驚出來了。

“孟婆!孟婆!”理智尚存的鬼還不忘喊一聲。

但是這個情況喊閻王都沒用。

眼前隻見那片染成了渾濁的深紅,這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奇異景象,曆來的太初日也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沒等忘川水安靜一會兒,又開始躁動不安,試圖卷土重來,多天的清洗不但沒讓赤水變乾淨,反而愈演愈烈,又從中間暈染開深沉的猩紅,像是要染紅整片海,臨岸的水位漲了起來,快於岸齊平,打在岸上,又粘又腥。

無常咽了口唾沫,腦子嗡嗡作響,但凡見識多點……不說見識多點,但凡思維再大膽點,他就知道。

這是——逆行了!

然後他們的目光被一艘破爛的渡船吸引,渡船被水流順著跑,撞擊在岸邊沉重的一聲,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裡,屆時可怕的並不是重啟。

——海裡的人是否還會重新歸來?

很多年前孟浮曾經很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前九十九個倒黴蛋告訴他“倒黴是成雙成對的”,“倒血黴開始就已經沒救了”,很顯然,墨蘭就是這個倒血黴的絕世大冤種。

我們不難看出墨蘭瘋癲之下的瘋狂,畢竟墨蘭這個大冤種把自己老婆弄丟了,說他不幸吧,老婆又找著了,說他幸運吧,老婆又沒了,人生就是這麼起起落落,大喜大悲。

鬼差狐疑的望向孟浮,一個個整整齊齊的黑白臉,又移步到奈何橋斷口處旁的青石碑,九十九道杠也是整整齊齊,事實上,那怕是最年長的酆都大帝,也沒有聽說過“它”會回來。

孟浮心想:彆看我,或許他提過,隻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

此情此景詭異到讓酆都大帝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阿修羅來的那天忘川的水還隻會小暴動,一個浪打過來就算頂了天。

“它”的模樣很奇怪,但並不算少見,有著和人類如出一轍的容貌,但“它”有兩個頭,一男一女,不過那是未被阿修羅抓住之前的事,阿修羅砍掉了“它”的女頭。

於是“它”赤條條的躺在籠子裡,像是放臭冷放硬了的肉一動不動,千百張符籙就隔絕開了兩個世界,但是他們都知道這是表象。

因為“它”是陰陽,它還會回來。

……

“罷了。”

————

渡船上的人開始有動靜——“它”可能並不算的上是人,像是蠕動似的慢慢的轉頭,“它”的黑袍下鼓起了一個大包,脖子上長了一個腦袋大的肉瘤,布滿了青筋紅絲,渾身濕答答的上了岸,向著黃泉靠近。

然後,吧嘰撞到了黃泉界上。

他陰沉下臉,活像是死了老婆一樣慘淡,許是在船上被浪拍的久了,上下濕答答的,模糊的睜不開眼,他就半眯著眼睛,沒張嘴,聲音卻是從喉嚨裡發出來的,偶爾眼珠子轉一下證明他還活著。

——“孟浮,把黃泉界打開。”

——“我回來了。”

四周安靜如雞。

狐疑的眼神透過黃泉界。

隻不過在場諸位的腦子裡都有個疑問,往常數年裡從未見過這般情景,這到底又是個什麼東西?

“墨蘭”不自在的歪頭,目光陰沉沉的移到無常身上,無常下意識的哆嗦。

“墨蘭”機械般的動了動脖子,黑袍下的肉瘤仿佛有生命一樣蠕動變大,在眾目睽睽下“噗”的一聲,掙脫掉一層薄薄的膜,變成了一個男人醜陋的、布滿紅血絲的頭,眼白側翻出來,似要掉落在地,醜陋至極,大張的嘴裡控製不住舌頭與口水,看人的目光如同野獸。

該怎麼說呢,粘答答,濃稠又惡心,粘稠的血漿噴射出來,他的腦袋一下子耷拉下來,全部生機都成了那顆肉瘤似的頭。

“孟浮,我回來了。”那聲音刺啦啦的,讓人聽著格外糟心。

肉瘤五官扭曲,嘴角的弧度分外詭異,見人不理睬目光緩緩的掃過,嘴裡又恨恨的吐露出“阿修羅”三個字,隨後癲癲狂狂的笑聲刺利的仿佛要穿破耳膜……就是笑得一頓一頓的,可見更糟心了。

在眾人詭異又一言難儘的目光下他又乘著狂浪直直往東撞。

黃泉門九千階,遠遠眺了一眼,階梯通往一扇高聳的青銅大門,詭秘的紅霧從門裡溢出來,一縷一縷的紅線,纏繞上門上一盞竹篾小燈,燭火堪堪照在一塊,猩紅的濃霧分外詭異。

那就是著名的黃泉門了。

也是唯一不受漲潮影響的地方。

“它”看起來異常渺小,妄圖撼動天地的蜉蝣在巨大的青銅門下。

有人就在喊:“他要乾什麼?”

然後——

——忘川躁動了!

——轟隆隆!

無常一指東方之地:“黃泉門!”

山海地動山搖,塌陷、聚攏、天崩、地裂、驚濤和駭浪,青銅門和白色的深淵獸,整個地府亂的一塌糊塗。孟浮被朔風刮的睜不開眼,腳步虛浮,腳下的黃泉在海裡搖搖欲墜,又在不規則的四分五裂然後聚攏狠狠的撞擊。

這時忘川因為逆行源水倒流,浮上一層黝黑的屍骨,數以萬計的鬼從河麵湧上來,像蠕動的長了人臉的蛆,又像是千奇百怪的千足蟲,古怪的模樣,長著人臉的、隻剩下半個頭的、半身化骨的、披著人皮的,蟲類的身體扭來扭去的……醜陋的讓人心驚膽顫,張牙舞爪著布滿了天空,蠕動、蜷縮、密密麻麻,擠啊擠,往斷裂的黃泉門湧出去。

——黃泉門出現了裂痕。